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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骨轮回[无限](43)

元墨又磕了个头才起来,搬了好一阵才翻出自己的尸首。他给尸首脱衣服,很想哭,心里难受得很,从没想过这辈子要亲手解决自己的尸身。等到他换好衣服,那包粉末却怎么都撒不下去。

“怎么还不动手?”钟言在旁边问。

元墨看着地上的自己,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这包粉末只要撒下去,世间就再也没有自己,只剩下一个纸壳人。

“用不用我帮你?”钟言又问。

元墨摇了摇头:“少奶奶,小的只想问您一件事。”

“你说。”钟言点了点头。

“这世间,人心是否比鬼险恶?”元墨问,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和自己玩了好几年的春桃姐姐会不眨眼睛地杀人。

“你知道人心有多大吗?不足七两,不足五寸,可我从来没吃透。若你觉得鬼怪可怖,改日我领你看看人心。”钟言模棱两可地告诉他,又问,“眼下我也有要问你的事,你忠心,我也就只信你。秦翎到底是怎么病的?当初是怎么医治的?怎么会治成这样?”

“是,小的必定一五一十地说,当初少爷病的时候我还小,可已经记事。”元墨知无不言,“病之前,少爷是好人一个,会读书,能骑马,还专门请了老师傅来教剑法。可是一年忽然风寒就倒下了。起初也只当是寻常风寒那样治着,郎中说到了春天肯定能好,结果就越来越糟,先是发热,后是咳嗽。”

“他是几岁病的?”钟言问。

“十一二岁吧。等少爷咳嗽上了就开始换郎中,郎中说他不宜喧闹,需要挪到安静僻静的地方来养,所以我们就挪到现在的院子里。”提起这些,元墨很是揪心,“再后来,少爷就开始睡不安稳。”

“原来是这样。”钟言点点头,他搬到现在的院子里,能睡好才怪。恐怕那时就是炙人蛊进宅的时候,只不过他们是捡了个现成。有人先他们一步,在秦翎的住处动手脚。

元墨见钟言不说话,他也就不说了,毫不犹豫地将粉末撒向尸首。自己死得突然,尸首没有损坏,像睡着一般,可是转瞬间就被粉末腐蚀,从皮到肉,从血到骨。

钟言眼睁睁地看着尸首变成血水:“怎么又下得去手了?”

“从此世间只有一个元墨,那就是我,既然人鬼难分,我替少爷挡着就是!我死了也好,少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还能陪他下去,打点周全,报他起名教字之恩。”元墨掸了掸衣服,纸白的脸没有半分血色。可尽管他小,说出来的话老气横秋。

钟言禁不住一笑,这硬邦邦的语气,必定是和他家那位药罐子少爷学的。“走吧,陪我去看看秦宅的湖。”

“看湖?看湖做什么?”刚换了纸身,元墨很抗拒近水,但既然钟言想去他陪着就是,“那湖一点儿趣味都没有,只有些傻傻的鲤鱼。”

“湖里出过人命吗?”钟言问时挑起眉毛,生动的样子仿佛再问一件寻常小事。元墨摇摇头,他便不再多问,恐怕就算真的有也不会让一个小书童知道。黑天人少,这一路没撞上多少家仆,钟言带元墨到了湖边,细细地找。

“找什么?”元墨问,湖里的倒影还是自己,可又不是自己。

“找找虫。”钟言对湖影开口。他不上回廊,偏偏带元墨走湖边小石子路,走到那纸皮人扔虫子的地方。虫子确实有一把,死得死,飘得飘,密密麻麻在水上浮成一片,元墨看着水面直呼:“这是米虫!”

“米虫?”钟言疑中带惊。

“是,这就是普通的米虫,柴房后是粮仓,这虫子最是常见。”元墨蹲下认真看看,小指盖长的白色蠕虫全淹死了,任由湖水中的鲤鱼进食。这鲤鱼也是极漂亮,红鳞立鳍,甩尾直起波澜,钟言看入了神,恍惚当中,竟然觉得那鱼眼睛朝自己眨了一下。

天旋地转,所有的鲤鱼同时跳出水面,变成一条巨大的。鱼口张开,飘出滚滚青烟,像嘴里含了一座佛龛,嗡嗡嗡地传出念经的声响。

“轰吧喇勒,轰吧喇勒!”刺耳钻心,疼得钟言想吐,他立刻倒抽一口气,定住神,等再次睁眼,池子里的鱼还是那些鱼,几十尾红鳞在水中铺成一片涟漪。

“少奶奶,这鱼不对吗?”元墨好奇地问。

钟言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朝湖水中一丢。刚才还抢食的红鲤鱼惊吓四散,只剩下湖水动荡,钟言这才转过去:“没事,以后这湖咱们少来。”

他用“咱们”,显然就是把元墨当了自己人。这些年他的自己人不多,而元墨之所以让人放心,是因为他已经死了。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天就这样过去,实际上已经翻天覆地,等到他们再回到秦翎的院子,小翠正在窗下点灯:“少奶奶回来了?元墨你又跑哪里偷懒了!少爷找你!”

“没有啊,我……我困了,在东回廊睡了一觉,结果就睡到这时候。”再看到小翠,元墨竟然理解了书上那句“恍如隔世”。

“我说帮少爷擦擦身子,他不干,非要等着你。”小翠无奈。元墨赶紧看了一眼钟言,钟言小声说:“碰水可以,时间别太长。如果双手变得软踏踏了,就来找我。”

“是。”元墨连忙跑进屋,端着水盆往床边去。钟言则又一次坐到轮子椅上,抽丝剥茧地思考发生过的事。

那人撒在鱼池里的虫子已经全死了,可见他撒的并不是蛊虫,如果不是蛊虫,他撒过去到底是为什么?必定不会只是喂鱼。眼下的困境看似已经解开,实则还没破解,原先钟言以为下蛊的人就是让秦翎生病的人,现下一看,显然不是。

是秦翎先生病,然后再招来了蛊人。那秦翎为什么大病不起?为什么桩桩件件都是冲着他来的?

看来秦宅里的事诡异莫测,就这么一方宅院,在钟言的眼里不亚于百鬼夜行。

算了,先不想了,傍晚忙了这么一通,眼下钟言已经疲惫不堪,眼皮开始发沉,不知不觉就在轮子椅上睡着了。不知什么时候才有清醒的意识,他还没睁眼,首先闻到了一股子暖暖的沉香味。

是自己上午点的香,上好的货,只为了遮掩这屋里过浓的药味。钟言微怔,歇了一会儿才起身,走向喜台去看香炉。点这三支香的时辰是午时,烟气直且烟灰没断。当时钟言看得清清楚楚,明明是左柱香的香灰朝左弯,中间和右边的香灰直立,是个“振拔香”的香号。

现在,左边和中间的直立,右柱香的香灰朝右弯,整个香号翻转。

就这样一翻转,观香号的意思全都变了。“振拔香”变成了“孝服香”,有着天地之差。

“振拔香号主振兴,拨开云月命自新。孝服香号传噩耗,肝肠寸断泪滔滔……”解香之言从钟言嘴里说出来,像是一个预兆,他连忙走近两步,用手捧着香炉,将烟灰看了个遍。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已经燃尽的沉香为什么更改了?莫非这香也有问题?钟言将香灰在指尖一捻,是铁青的一道粉末,刚好元墨端着一盆水从身边经过,钟言扭身抓住他的手腕,哐当,铜盆连水一起砸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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