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乔清低头玩消消乐的时候, 面前突然覆下一片黑影。
按理说鬼是没有呼吸的,但他冰冷的气息却一股股的往脸上扑来。乔清没有抬头,余光却依然能够看到那张毫无生气的、扁平的脸几乎要贴上来, 那只死鱼一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一错不错, 像是在观察,又像是监视。
“嘻嘻。”
尖锐短促的笑声响起, 那鬼差又轻飘飘走开,往法阵的方向飘去。乔清心里一紧,就见他又折返回来,连忙继续低头看手机。
“嘻嘻嘻。”
又是一阵笑声,比之刚才甚至多了几分欢快和愉悦。
那鬼差重新在他面前站定,他不知什么时候摘下了脸上的麻布,露出纸扎人一样扁平而惨白的面孔,脸颊上涂了两块重重的腮红,更显阴森诡谲。鬼差似乎有意要捉弄他,他猛地凑近乔清,嘴角咧到了耳根,露出黑洞洞的嘴巴。
乔清一忍再忍,眼见着鬼差抬手要朝他伸来,心里想着计划八成也暴露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反手从外套口袋里抽出一枝柳条,狠狠地冲他抽了上去。
“五雷三千将,雷霆八万兵,大火烧世界,邪鬼化灰尘——”
乔清一边念诵咒语,手上动作不停,依旧撵着鬼差满屋子抽他。所谓“柳条打鬼,越打越小”,那鬼差的身量从近三米变成两米半,再变成两米,最后只剩下成年人的小腿肚这么高。
乔清跟撵耗子一样地追着他打,嘴里的咒语也变成了:“笑笑笑,你有什么可笑的?!”
“哈,原来你长了腿,还知道跑?那平时飘什么飘,鬼会飘了不起?!”
“还敢戏弄我?你再笑,再笑一声试试!”
那小鬼嗷呜嗷呜直叫唤,乔清眼疾手快地一把揪起他,另一手随手拽起盆栽里种着的黄杨木,将小鬼一把摁进花盆里,随后连土带根带黄杨木地又原封不动塞了进去。
乔清抓着柳条叉着腰喘了口气,就见那黄杨木的土里钻出一个十公分大小的纸人来,小鬼求饶道:“饶命!仙家饶命!”
为保险起见,乔清在决定撕破脸的时候就不再隐藏自身气息,猛烈的阳气压得小鬼弓着背抬不起头来,只得求饶。
乔清从口袋里拿出事先备好的符纸贴上,这才丢开柳条,走到茶几旁倒了杯水。
他润了润嗓子,问道:“你是鬼差?”
“正是,正是。”涂了两抹腮红的小鬼连连弯腰,“这位仙家,咱们有事好商量,好商量。”
“没什么可商量的,”乔清毫不留情地将它摁进土里,“放宽心,请你来做客而已。”
鬼节这天上来放风的鬼魂不说上万也有上千,鬼差的数量自然也不少,扣下一个鬼跟扣下一个鬼差没区别。
“哎呦。”纸人痛呼一声,“仙家!有事好好说,您别碰我,别碰我。”
乔清斜眼看过去。
“你会说话?”
纸人谄媚道:“可不是——”
“声音还挺正常。”乔清说,“那你刚才装什么夹子音?!”
纸人:“……”
“这、这只是显得,显得威慑力强一些。”纸人尴尬地搓搓手掌,“您是不知道,这年头,不说道士了,有些小孩儿也调皮折腾得很。哎呀,咱们这些低等员工哪儿比得上真正的鬼差大人,哪怕是童子的一泡尿都——”
“停——”乔清眼皮一跳,“行了,我没兴趣知道这些。”
鬼差也满头问号,“那您是……”
“我有个朋友。”乔清说,“刚下去没多久,我留他几天,时间到了就会放他下去。放心,不给你们添麻烦。”
“哎呦,就这档子事儿。”纸人连连赔笑,“这好办!我回去跟上头说,说他走丢了就成了。这人口普查一年才一次,鬼节本来就乱,走丢一个魂也没什么。您看,您看能不能先把我……”
乔清眉梢一挑,微笑道:“你说呢?”
纸人:“……”
“我这儿好吃好喝的都有,你安心待着。”乔清弹了下纸人的脑袋,把它弹得一个屁股蹲坐在了土里,“到了时候自然会让你走。”
“这这这——”纸人连忙叫他,“那您看这么着成不成,仙家您发发善心,给小的挪个地儿,这黄杨木属阳,小的实在是——”
乔清继续微笑:“你说呢?”
纸人:“……”
他委委屈屈地缩进了土里。
屋子里总算恢复了平静,乔清拿起手机,他和梅明嘉的连麦已经断了,耳机也不知道掉到了哪儿。他怕梅明嘉在外面出了什么事,又或是等着急了,犹豫片刻,还是打开了门。
梅明嘉正站在门外,笔直笔直地面朝着门站着,脸上一片空白。乔清乍一看还以为他被鬼上身了,却见他忽然张开手臂,上前一步将他紧紧抱住。
乔清一怔,有些不知所措地拍拍他的背:“……梅明嘉?”
热的,软的,还会呼吸。
梅明嘉直到切实感受到乔清的体温后才将疯狂地噗通乱跳的心脏放进了胸腔里,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竭力平复着情绪,随即才松开他,问道:“里边没事吧?”
乔清事先和他说过,除非他主动叫他,否则别进去。于是梅明嘉只得等在外头,想进去又进不去,要敲门又不敢动作,生怕影响了乔清和白泽,只能在楼道里干等。短短的五分钟内,梅明嘉脑海里闪过了无数个最坏的打算。那一瞬间他除了害怕就是后悔,害怕如果真的出事怎么办,后悔他居然没有事先进行更周密的计划。如果乔清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他难辞其咎。
乔清动了动手臂,刚刚梅明嘉松开时顺势从手臂上落下,牵住了他的手。
“我没事。”他说。
梅明嘉听出了他的拒绝,他松开手,垂眼问道:“白先生还在里面?”
“嗯。”乔清说,“你回去吧,放心,不会有事的。”
梅明嘉没有回答,只是道:“我再坐一会儿。”
这一坐就是一整个晚上。
白天的时候放青山来和他换班,两人交替着守在外头,直到鬼节过去后才算是彻底放下了心。
鬼节一过,鬼差便陆陆续续地都押着鬼魂回去了,孙少宇也回到了母亲身边。唯独被乔清扣下的那个小可怜还被黄杨木压在底下,白天和黄杨木一起浇水晒太阳,一起被小青虫啃来啃去,以及……一起被施肥。
小纸人被太阳晒得浑身疼,委屈得眼泪直流,却又不敢作声,生怕又惹得乔清哪里不高兴,又拎他出去晒太阳。
不过盆栽里种了个鬼倒也不是全无优点,至少乔清发现这黄杨木长势更好了。就连他接连一周忘了浇水施肥都依旧长得茂盛至极,绿色的枝叶越窜越多,变得生机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