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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树晚风(52)

提起有关顾与堤的一切,宋青山总是会忍不住的多言多语,情不自禁地想要证明自己对她的了解,因为只有这份了解,是他曾经拥有过的唯一印证。

宋熙临却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为了钱?我要不是为了钱,能出现在这里?”

宋青山微微一笑:“钱和钱也是不一样的,你出现在这里是为了顾家刀,而租房子的那点钱绝对是你不想计较的,你拆穿她,无非是因为生气她从一开始就欺骗你。”

其实宋青山说的并不错,但也不全对。

他顾晚风出现在这里,不仅仅是为了拿钱传承那把刀,更是为了母亲的身体,不然他决计不会答应宋青山提出的交易:代替病弱的弟弟来东辅上学。

母亲早就病了,却一直不去医治,无非是因为囊中羞涩。

顾家人世世代代隐居于深山传刀守刀,却忽略了时代的变迁。钱乃身外之物没错,但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没钱是寸步难行的,包括传承。

顾家人早该走出大山了,去见一见人外人,去看一看山外山。

但顾家人的死板与固执却又是刻在骨子里的。清心寡欲、不入世俗是他们认定的守护传承的最佳方式,这样才能避免锻刀手艺被各种不确定的因素所污染扭曲,保证顾家锻刀法的纯正与纯粹。

但“传承”这两个字,本就包含着时代的变迁。

小半年前,他来到东辅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寻找当地锻造刀剑的手艺人,却无意间发现了一家打着非遗名号的刀剑锻造公司,然后才惊愕地发现手锤延钢的方式早就被动力机取代了,极大地缩短了刀剑锻造的时间。

虽说他并不确定动力机锤打出的刀身硬度和韧度是否与古法纯手工锤打延钢的方式有差距,但却着实被动力机的效率震惊到了。

且不说手工折叠锤打百炼钢这种最费劲的工序,单是包钢和夹钢这两种较为简单的锻造工序都要极大的体力和时间消耗,而动力机短短几分钟之内就能完成这两道工序。

更令他震惊的是,外界早已不再用铁砂熔钢。现代社会的钢材早已改良精进,不仅有各种硬度的不锈钢,还有碳钢,更甚已经有了成品钢,直接省略了许多道锻造工序……

除了刀剑淬水淬油这两种工序没怎么改变之外,其他技艺都在变。

虽说顾晚风心中知晓一柄刀剑的好坏其实与锻造技艺本身关系不大,重要的是使用这种技艺的人和使用刀剑的人,换言之,万事以人为本,就像是做饭炒菜一样,同样的锅不同的厨子炒出的菜味道也有所不同,所以他无法判断到底是现代技艺更优良还是传统技艺更专业,但他却因此而看清了一桩事实:顾家实在是与时代脱节太久了。

落后的思想与技术迟早是会被时代淘汰的,无论它曾经有多么的辉煌优秀。

传承也从来不是隐居山林独善其身,而是将之以一种顺应时代的形式改进改良并发扬光大,被新时代接受容纳。

树挪会死,人挪会活,但是顾家人不认可这个道理。

母亲甚至固执到不愿意将自己病重的消息告诉第三人。

宋青山出现在他家的那天,母亲是戴着假发出来迎接的。

逼真的假发之下,是一颗因为疾病而脱光了长发的光头。

并且在那一天,长年累月不施粉黛的母亲甚至还化了淡妆,打了腮红。

她说她是为了提升气色,但他又何尝不明白呢?她不过是不想让宋青山看到她如今憔悴苍老的样子,她觉得丑。

他也不理解母亲为什么要一直固执地惦念着这份旧情,宋青山明明早已再婚生女,她为什么还要念念不忘呢?

宋青山要是真的爱她,为什么能够十年不来见她一面呢?

明明是虚情假意,却又故作了解,不嫌丢人吗?

宋青山又知道她这十年是怎么度过的么?

“你没有那么了解我,更没有那么了解我妈。”顾晚风眉目冰冷,不容置疑地对宋青山说,“你和我们,毫不相干。”

其实顾晚风的这种态度也在宋青山的预料之中:“晚风,我理解你对我有误会和敌意,但我和你母亲之间的故事并非像你想象中那样不堪。”

顾晚风牵唇哂笑,冷而讥诮:“你把她抛弃在那座深山中,整整十年,却告诉我,你没有那么不堪?你宋青山敢不敢站在神山脚下,对着山神和顾家的列祖列宗发誓你从来没有辜负过顾与堤?”

宋青山哑口无言。

他也曾发过誓,对着巍峨庄重的圣洁神山,对着顾家世世代代的列祖列宗,立下死誓承诺自己一定会陪伴顾与堤直至白头,不然就让他不得好死。

可是、天不遂人愿,命不由人定。

两位哥哥兄弟阋墙,父亲病重,母亲年迈,家族内斗混乱不堪,他不得不回家稳固局面。

后来大哥身死,二哥被父亲驱逐出门,自幼逍遥自在的宋小三竟在一夕之间变成了家族唯一的继承人。

身不由己,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的,无论是执掌家业还是家族联姻,都不能够由他一人做主。

前几十年的逍遥自在,成了一场可叹又可悲的黄粱梦……

病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宋青山沉默了许久许久,再度开口时,不敢再触碰宋熙临的目光,也并未再提起曾经的过往,嗓音低沉而落寞地说:“你弟弟、想见你。”

顾晚风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心慌意乱的同时斩钉截铁地开口:“不见。”

……

回家途中,裴元与司徒庆宇虽然一个字都没有说,但司徒朝暮却越发的紧张惶恐、忐忑不安了。

到了小区之后,他们一家三口先将周唯月送回了家,然后才返回自己家。

家门关上的那一刻,司徒朝暮就预感到自己大难临头了。

糟糕的是,她的预感还十分准确——

在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里,她被勒令在客厅中央站好,然后被逼无奈地接受了长达一个半小时的男女双混式批评教育,而且体制内的小领导们发言讲话就是高级,批评内容引经据典又阴阳怪气,并且思想维度还颇为宽泛,上至家国情怀,下至青少年道德准则,直接把司徒朝暮“私自提升租金且两头骗”这一件小事提高到了比卫星还高的高度,令司徒朝暮愧疚难当又羞耻万分,不由自主地就留下了悔恨的泪水。

批评大会结束时,司徒朝暮的眼都快哭肿了,然而两位领导还是对她实行了十分严厉的惩罚措施:没收所有从宋熙临那里收来的所有租金,并且必须亲自去退还多收款项和需要赔偿给人家的半年租金,郑重其事地向人家道歉。

司徒朝暮只能接受惩罚,但是在晚上临睡前,她又突然想到了自己当初还给了裴星铭三千封口费呢,然后哭得更惨了……三千块钱,全打水漂了。

好恨啊!

哭到半夜才睡着。

第二天是元旦,虽然是假期,但司徒朝暮还是起了个大早,因为她要按照她爸妈的要求亲自去医院把租金还给宋熙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