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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树晚风(111)

下课铃打响后,她也没有离开自己的座位,更没有回头看,一动不动地低头写着题,仿佛教室内的喧哗与吵闹皆与她无关。

九点四十放学,裴星铭照例来问她走不走?司徒朝暮摇头:“你先走吧,我把这两篇阅读题做完。”

裴星铭回头朝着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看了一眼。

顾晚风也坐着没动,只是不再像是以前一样侧着头盯着窗外看,而是旁若无人般目不转睛地看着司徒朝暮的背影。

裴星铭放心了,反正最后肯定有人陪她妹一起回家,于是他就没再留下来等司徒朝暮,直接走了。

一直到了晚上十点,司徒朝暮才开始收拾书包,等她收拾完东西,背着包走出教室的时候,已经十点五分了。

她一直没去留意顾晚风,顾晚风也没有去喊她,更没有追上前去,只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一直与她保持着大概两三米远的距离。

如今学校西门外的那条路已经修好了,住在四革马社区那边的学生不必再从东门绕一圈才能回家,出西门之后直行五六百米就是驷马居小区大门。

人行道的左侧是葱郁的绿化带和高挑的路灯,右侧是各种临街饭店和商铺。

大大小小的商铺基本都没关门,各式各样的饭店更是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最热闹的夜场。

夜十点的东辅依旧繁华喧闹,灯火通明。

司徒朝暮正顺着飘满了串串香和烧烤味的人行道走着,迎面而来了一位扛着货杆的白发老爷爷。多层货杆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香囊、手串和五彩绳。

但是,距离端午节还有一个多月呢,就已经开始卖货了?

不过再看一看那位老爷爷沟壑道道的面孔和佝偻瘦弱的身躯,似乎也情有可原了。

而且,都已经大半夜了,他好像也没卖出去几样东西。

司徒朝暮直接朝着那位老爷爷走了过去,说声了句:“大爷,香包儿怎么卖?”

老爷爷停下了脚步,将货杆放在了地上:“大的五块小的三块。”

司徒朝暮站在货杆前,对着上面玲琅满目的挂件逐一挑选了起来。

顾晚风也停下了脚步,安静地站在不远处,耐心地等待着她。

司徒朝暮几乎每样东西都买了好几件,书包都要被塞满了。等她付完钱离开的时候,那位老大爷的货杆几乎空了一半。

行至小区大门内,喧哗与热闹终于被抛在了身后。

夜晚十点多的小区极为静谧,树丛里蝉鸣阵阵,暖黄色的路灯极为朦胧地照耀着夏夜。

七号单元楼再往前就是十一号楼。

走到七号楼前的花坛时,司徒朝暮停下了脚步,终于回头看了一眼。

顾晚风也停下了脚步,迟疑不决地看着她。

司徒朝暮却又把脑袋扭了回去,却没走人,气呼呼地把双臂抱在了身前,两道眉毛又要拧到一起去了。

顾晚风抿了抿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才鼓足勇气朝着她走了回去,举棋不定地开口:“我、”

司徒朝暮向来敏锐,当然能感知到他的犹豫和为难,直接回了句:“不用告诉我你这几个月去哪里了,我也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回来?”

顾晚风被迫语塞,却舒了口气,内心顿时轻松了不少,也很感激她的善解人意。

他也不再吞吞吐吐,目光平静,坦然告知:“我来把房门钥匙还给你。”

司徒朝暮的神色一僵,心口发闷,眼眶也开始一阵阵地发酸发涩……他要走了,他是来和她道别的。

司徒朝暮猛然咬紧了牙关,把喉间泛起的那股哽咽强行吞咽入腹之后,抬起了右手,手心朝上,满不在乎地说:“行,给我吧,还有天然气卡和门禁卡。”

这些东西,顾晚风早就准备好了,就在牛仔裤的裤兜里放着,然而伸手掏东西的时候,他的行动却慢吞吞的,还有些笨拙,一点儿都不像是身手矫捷的练家子。

从兜里拿出了门禁卡,却一不小心把天然气卡带了出来,掉在了地上。

司徒朝暮和顾晚风同时弯腰去捡,然后司徒朝暮的脑袋就狠狠地撞在了顾晚风的胸口上。

司徒朝暮赶忙起身,谁知竟还快了顾晚风半拍子,然后脑壳又在他的下巴上狠狠地磕了一下,生疼,疼得她直冒眼泪。

顾晚风的下巴也被司徒朝暮的脑袋砸得不轻,上下两排牙直接撞在一起了,牙龈都要被震碎了。

天然气卡还是在地上躺着。

司徒朝暮委委屈屈地揉着脑袋,眼圈通红,泪眼汪汪地瞪着顾晚风。

顾晚风举足无措,心慌意乱,只得先把门禁卡从地上捡了起来,紧张兮兮地递给了司徒朝暮:“给、给你。”

司徒朝暮却没有接,凶巴巴地说:“还有钥匙和门禁卡呢?”

顾晚风又赶忙伸出了另外一只手,摊开手心:“门禁卡先拿给你,我还要回去取东西,等我走的时候,会把钥匙留在门卫,你明早去拿就好。”

他的腕骨和手背是白皙修长的,指节却是粗大宽厚的,皮肤上疤痕丛生,手掌心更是沧桑粗粝,厚茧层层。

一看就是一双吃尽了苦头的手。

但是,他今年也才十八岁而已呀。

司徒朝暮的心尖猛然一痛,像是被针扎了一样。从顾晚风的手心里面取门禁卡时,她的指尖划过了他手上的厚茧,触感又硬又糙,也不知是被磨烂了多少次才愈合成的皮囊。

她的眼眶又更红了一重,眼角阵阵泛酸。

也就是这么一个瞬间,她突然释怀了,不再为了他过去三个月的凭空消失而赌气了。

她希望他能够快点走,越快越好;希望他能够彻底斩断束缚在身上的枷锁,去远行,去闯荡,去看世界尽头;希望他能够随心所欲,以一种对得起他自己的方式去见他的人外人,去看他的山外山。

司徒朝暮垂下了眼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度抬眸时,朝着顾晚风露出了一个明艳又释然的笑容:“行,我知道了。已经很晚了,你快走吧,我也要走了,再见啊。”

她是真心实意地希望他们两个还能够再次相见。

顾晚风也是如此。

他心里还很清楚,自己现在应该立刻回她一声“再见”,潇洒一些,痛快一些。

更何况,他这次回来,不就是为了跟她说一声“再见”么?

但是,他说不出口。

他厌恶别离,更厌恶和自己在乎的人提别离。

他一直是喜欢着她的,虽然他从没承认过。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也很奇怪,不似在山中骑马那般肆意潇洒,也不似在梅花桩上练功那般聚精会神,更不似锻刀那般辛苦艰辛。是只要想到她,就很高兴,会窃喜,像是、小时候成功偷吃了奶糖一样。

又像是在寒冬腊月中照到了温暖的太阳,像是伫立于山巅看到了海阔天空。

喜欢她的感觉是他充满了苦涩的内心中的唯一一点甜。

但是,他带不走她,也不能为了她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