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一走，营帐里便凭空出现了一道颀长的身影。
银发的半神站在室内，望着床上的少女，面露迟疑之色，似乎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靠近，又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过了半晌，庄子真才低声道：“辛苦了。”
“有什么辛苦的？”伊荼娜躺在床上，依然闭着眼睛，仿佛在休息的模样。不过比起刚才在外装出的极度虚弱，此刻她说话的声音只是音量较轻，但并没有那么严重的力竭。
她虽然付出了许多深渊之力，但也收获了许多欢愉，等价交换，魅魔并不亏，自然也没有辛苦之说。
庄子真垂眸道：“你还在对我不满吗？”
伊荼娜没有回答：“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她的声音并不冰冷，旁人听起来依然会觉得柔和缓慢，但在庄子真的耳中，却就是觉得和以前不同。
显得那么疏远淡漠。
他忍不住迈步向前，坐在了她的床边，然后看着她放在自己身边的手，抿了抿嘴唇，握了上去。
魅魔把手抽了出来。
然后又被庄子真死死握住。这次他握的极紧，力道之大，让伊荼娜都不禁睁开了眼睛。
“你不理我。”
他低声道。
“明天我会去把剩下的那群伤者治愈，然后去战场上召唤天使。”伊荼娜没有回应他对感情上的需求，以公事公办的态度询问道：“你觉得我应该先公开一部分我的计划，还是隐瞒消息？”
庄子真有心想要哄她高兴，沉默了一下后，回答道：“先公开一部分为好。就说，会试试以降神术沟通界外老祖，说不定能得到帮助，但是不一定保证能成功，有一定的风险。这样的话，到时候召唤出来的天使若是与你为敌，也能让大部分修仙者立刻做出判断，与你站在同一边。”
“若是我不说，召唤出天使要杀我，他们就不会帮我了吗？”
“自然也是会的，不过，说不定会有一些疑虑，还是提前给他们一个理由，掐了那些无谓的念想比较好。”
“好，你比我更了解这里的人类，我都听你的。”
“那么，阿荼，我们还是同伴吗？”
“……当然。”
庄子真这才握着她的手，向着她俯下了身体。他凝视着她的眼眸，在她澄澈而平静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不安的面容。
他吻在了她的唇边，闭上了眼睛，感觉自己的长发自耳畔、肩头，柔缓的滑过、垂落。
它们大约纷纷落在了伊荼娜的身上，就像是柳树、又像是紫藤花垂下自己的枝条。
“阿荼……”庄子真的脸埋进了她的颈窝，他低声道：“原谅我，我只是不想失去你。”
见状，魅魔叹了口气。
她伸出双手环抱住身上的男人，安慰他道：“我知道，我没有怪你。”
听出了她语气中的软化，男人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委屈：“可是你不理我。”
“我没有不理你啊。”
“可是你以前不会这么对我说话，也不是这样的态度。”
伊荼娜揉了揉他的头发，庄子真原本梳得整整齐齐的发冠顿时散落了下来，掉在了地上。男人银白色的发丝刹那全部散落肩头，自衣物的皱褶中蜿蜒而下，宛若银色的溪流，流向少女的身体。
她说：“对不起，因为我最近一直想着该怎么行动，可能有些没有顾得上别的。”
“听起来，倒是我的问题了。”庄子真伏在她的怀里，闷闷道：“我这个代掌门好像闲的不得了一样，所以满脑子里都只有你。”
伊荼娜正要继续安慰，营帐外却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伊荼娜，你在吗？”
是姜玉鸣。
她微微一愣，坐了起来，庄子真也跟着支起了身体，蹙起了眉头，看向了门口。
他动了动手指，掉落在地的发冠便自动回到了他的手中。
伊荼娜道：“怎么了？”
“我刚从前线回来，听说你来了。”姜玉鸣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听说她修得了‘神降’之术，一来便治愈了半数伤兵营的修士，直到力竭被众人强行送回营帐休息。
这让姜玉鸣忍不住感到十分担忧和关切。
“我还好，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
姜玉鸣按捺住心中的躁动与跳跃，哑着嗓子问道：“我能进来吗？”
他说：“我想看看你。”
与她分别百年，在千万里之外，日夜挣扎在战斗与死亡之中，这里有生死间的大恐怖、有仿佛蜉蝣撼树的无力和绝望、有看着并肩战斗的战友宛若被镰刀收割野草一般倒下的愤怒与悲痛、还有看不到胜利希望究竟在哪的日渐心灰意冷——
好在他从未迷茫。
越是战斗，他就越是明白自己坚持的意义，那就是身后，还有宁愿自己死去，也想要好好保护的人。
以前相见不难时，姜玉鸣以为自己对伊荼娜的喜欢，并没有那么深厚，直到有家不能回以后，他才发现自己的情之所钟，尽在一人。
他思念她，思之如狂，辗转反侧，精疲力尽之时会梦到她，生死存亡之时会想起她，无数次危急关头，她的影子都会在眼前浮现，警示他，他不能死。
可是前线战事胶着，他一步也不能离开，更别提回去见她。
但现在，她来了。
伊荼娜说：“稍等一会儿。”
姜玉鸣道：“好。”
结果下一秒，营帐从里面被掀起，一道颀长秀雅，如白云掩月的身影，缓步而出。
姜玉鸣微微一愣：“师叔？”
庄子真抬起眼眸，向着他笑了笑，点了点头，仿佛如同以前那般柔和。只是那个笑容很浅，姜玉鸣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就已经转身远去。
他愣愣的走了进去，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
不过看见靠在床头，披着外衣的少女时，姜玉鸣的眉眼下意识的便已经带出了一丝笑意。
“师父。”伊荼娜乖巧的看着他。
他快步走到她的床边，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其实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有点累，我回来休息了一会儿就觉得好多了。”
“刚才师叔来看你了？”
“是啊，我还跟他商量了一会儿关于‘神降’的事情。”
“这样……”姜玉鸣正要点头，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时候，却突然意识到了，到底是哪里让他觉得不对——
庄子真向来克己守礼，衣服层层交叠，系的十分紧密，头发也必然梳理的整整齐齐，从不会露出半点孟浪轻佻的模样，可刚才他出去时，衣领微乱，头发散落，不知道是不是姜玉鸣的心理作用，此刻回想起来，那银发半神向来总是澄澈通透的眼眸之中，都似有春潮泛动。
而且，假如伊荼娜是方才才披上外衣的，那么庄子真在这里的时候，她又是以怎样的模样和他相处的？
如果和庄子真见面时，便是如今这副衣着得体的模样，那么刚才他在门口时，她又有什么必要让他稍等？直接让他进来不就好了？若是真的光明正大，清清白白，就算他进来看见师叔在又有什么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