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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义剑(10)

他一路目不斜视穿过看似整齐却暗藏斑斑血迹的木桩,又路过几个正拖着形状可疑的麻袋往外走的沉默的隐龙卫,径直迈入了最深处的主屋。

位于地府最深处,“阎王殿”倒是修得富丽堂皇。

屠青莲早已从御书房出来,在角落开辟出的一方小庭院中跪坐着,悠然自得的喝着茶,手里还撵着一块花朵状的糕点。

“师父。”只剩两个人,十三便恢复了往日的称呼,他跪在了屠青莲面前。

屠青莲不理他,慢条斯理的一口茶,一口糕点,时不时拨弄一下廊下一方小池子中探出的莲花,竟似没有注意到他。

十三屏气凝神,手却捏紧了包裹。

“急了?”屠青莲蓦地开口,“魂都飞扬州去了吧?”

十三低下头:“不敢。”

“不敢?呵,我看你敢得很。”屠青莲语气轻佻,压迫感却十足,“敢直接越过为师问皇上讨药,下次是不是能直接带了那丫头过来面圣了?”

十三头更低了:“十三知错。”

“十三啊,若不是为师,你现在怕不过是躲在御书房房梁上的一条狗,这辈子都迈不出宫门一步,你可清楚?”

“师父栽培之恩,十三没齿难忘。”

“不过也亏得你争气,能自个儿爬上那副卫主的位置,但即便是为师,也不过是皇上的犬马而已,可别以为自己能做什么主了。”

“十三铭记于心。”

屠青莲简单敲打了两下,方才回头正眼看了看十三,见他整个人紧绷着,还是过去那副在自己面前噤若寒蝉的样子,他若有所思,抬手从另一个茶壶中倒出一杯茶,递给十三:“来,喝了。”

十三看了眼茶杯,木然的接过,一口饮尽。

见他喝了,屠青莲满意的笑笑,拿起自己的茶吹了吹,问:“东西拿来了?”

十三立刻从怀中掏出两个本子,双手奉上:“不出师父所料,余边槐果然是猎星化月锤的传人,他所学的是化月,与师父所藏的猎星乃同宗。”

屠青莲接过本子,翻了翻,勾了勾嘴角,不是很在意的拿开,看到下一本,倒是挑了挑眉:“嗯?轻功?”

“这本《清溪方》是鲸坞武库中意外所得,应是清溪绝学的后人赠与的,但与鲸坞绝大部分门客的功法都不相称,故压在了箱底。”十三丝毫没有邀功的意思,语气毕恭毕敬,“曾听师父提过,十三便抄来了。”

“这倒有点儿意思。”屠青莲翻看了几页,笑容逐渐加深,“这种事,果然还是得自己带出的人才能做。”

十三轻轻松了口气,再次捏紧了包裹。

“那丫头还不知道吧?”

“……不知,”十三声音有些闷,“与其他门派一样,我在与她的兄长登名造册之时,假作无意翻看了一遍,事后誊出来的。她那时,都在别处,逛。”

“呵!可不能让她知道啊,”屠青莲合上了《清溪方》,小心的放在了手边,“那丫头鬼精,让她知道了,非跟我们闹死不可。”

他语气宠溺中带着无奈,但落到十三身上,却分明暗藏了威胁。

若不想与徐心烈离心,就永远把她蒙在鼓里。

十三眼眸漆黑,仿佛一个木雕,面无表情的应道:“十三,明白。”

屠青莲笑看了他一眼,摆摆手:“下去吧,看把你急得,可别把药捏烂了。”

十三缓缓起身退了几步,又见屠青莲随手扔过来一包东西,他匆忙接住,只听那低柔的声音传来:“这些给丫头带去,太医院能有什么好东西,别平白污了宫里的名声。”

“谢师父。”十三一手拎着一个包裹,这才转身离开。

他没有急着出宫,而是脚尖一转,先回了自己的院子。

成了副卫主后,自然能有个单间,即便平日不住,除了日常洒扫也没人敢进来,甚至连靠近都能算是一种不敬。

十三的院子小小的,一眼见方,又位于一排屋的尽头,三面都被外面的大树遮罩,空落落的还不如徐家的柴房。里面整整齐齐的摆了一排陈旧的木桩,还有一个小小的武器架,上面几乎没有一把常规的武器,带锯齿的短棍,捆着小刀的皮绳……

他路过这些,反而转身快步走到拐角,那拐角藏于门后,竟然有一块小小的田垄,说是田垄都不算,只能说是一块小花圃,里面已经长满了杂草,其中有三株花茎,花苞无精打采的垂着,看起来半死不活。

十三皱了皱眉,蹲下来细细研究了一会儿,一会儿抬头看看天,一会儿又摸摸土壤,终于忍不了了,起身走了出去,转眼就提着个小太监回来,扔在花圃前,冷声道:“你怎么照顾的。”

小太监一脸苦相,吓得小脸儿煞白:“大,大人,这,这,这南洋的玩意儿,小的,小的确实不会,小的特地,请教了师父,师父说,说这地儿就不对。”

“什么地儿不对?!”

“这,这向日菊虽说确实好养,但,但幼时喜阳,大人您把它种这儿,它,它起不来……”

十三闻言一愣,抬头看了看四周,这阴湿逼仄的小院,一人高的围墙,已经比他曾经的大通铺好了太多,却不想,自己以为的天堂,竟是连传说中极好养的花都长不大的地方。

“大,大人若真的想养,可否容小的,先挪出去,到外头大花圃中,趁着这夏末的劲儿,让这花好好长一长?待到了明年,那大盘花儿定能开起来!”

“明年……”十三低喃一声,神色沉郁。

自己这般为屠青莲办事,也不知自己和心烈,还会不会有“明年”。

他摆摆手,烦躁道:“拿去吧,先照料着。”

“诶是!”小太监本就是伺候花草的,此时带着工具,立刻趴在地上撅着屁股干起来。

十三心里懊丧,自顾自回了屋,关上门,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张雌雄莫辨的脸来,若不看那身形,瞧那面白无须的样子,分明像个未长成的青葱少年。

虽没有屠青莲那般面若好女,但也是眉飞入鬓,眼若丹凤,一挺高鼻之下,唯独薄唇和下巴带着丝棱角。

他的房中没有一面镜子,十三厌极了自己的长相,看都不想看一眼。他拿着面具轻舒了一口气,似乎想起什么,突然快步跑到恭桶边,俯身抠了抠自己的喉咙,但没一会儿便放弃了。

方才进院子时一心只想着看花,竟忘了最要紧的事,吐了屠十三给的药。

但事已至此,又不是第一次喝,他只能懊恼的握了握拳头,并不敢按着心意拍碎恭桶。

屠青莲心细如发,若发现他动了恭桶,定能猜到他在暗自催吐。

这一次回来,花没摘成,内宫的药却喝了进去,十三心乱如麻,收拾换洗衣服的动作都带着点凶狠的感觉。

等带着大包小包走出去,看到已经空空如也的小花圃,他却还是顿了顿脚步。

“谁喜欢嗑瓜子了!”脑中蓦地冒出十一二岁的徐心烈娇嫩的声音,那时候的她顶着两个小包子,一边不停嗑瓜子,一边却满脸不乐意,“这瓜子也太难磕了!咔!呸!我跟你们讲,有一种葵花子,壳儿贼大,肉贼多,那才好吃!吃几颗能饱!咔!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