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九国夜雪·花与月(出书版)(34)+番外

“你在想什么?”白寒露说,“雪衣吗?”

八翠泽非常的意外,“汝能看透小神所想?”

“不,是我曾误闯入你的梦里,而瀑布水潭下成堆的白骨是你梦中的歌声引了他们在睡梦中走进湖水里被卷入暗河。”

不知道是哪只晚睡的蜻蜓拍过湖面,一钩镰刀弯月立刻碎成激荡的波纹。八翠泽也收敛回了心神,想起过去的种种,那只雪女趴在他膝盖上酣睡好似昨昔,缓缓地低低地笑开了,“小神的那些往事实在是不值一提,汝莫要嫌烦才好。”

——

那时,虽开天辟地已久,可觉醒的神与魔正为天界领地打得如火如荼。那是个混沌的妖怪横行的时期。他不肯去战场打打杀杀,那天界是魔的还是神的,于他来说都没有分别。他已在八翠泽守了几千年,对着青山绿水弹琴,枕着春风鸟鸣入眠,夜里星海如河,早已习惯了一个人。

直到他经过雪谷时,在食腐怪的利爪下救了雪衣。

第六章

【第五节】

他只记得那日的雪下得比以往都要大。

她站在大地银白之中,冰肌雪骨,一身纯洁如簌簌吹雪,除了黑眼红唇再也找不到其他的颜色。

“我叫雪衣,你呢?”

“翠。”

雪衣轻笑,“好名字,你的眼睛便是翠色。”

他在山谷中行走时,从食腐怪流着剧毒口涎的利齿下救了雪衣。雪衣是附近雪谷里的雪女,是冻死在路边的人兽枯骨孕育而生的妖。妖物相食本也是轮回,就像湖中大鱼吃小鱼那样寻常。那日,唔,那日是他昏了头了。

自打他救了那只雪女,那妖物就成了八翠泽的常客,隔三岔五的带点山中的野味,还有种滋味美妙的水,雪女说,这便是人类制造的最好的东西了,叫作酒。

最开始他是不欢迎那妖物来的,毕竟她皮相生得再好,终归也是为了迷惑爱慕美色的凡间男子,扒皮抽骨饮其血食其肉,说白了,她的本元不过也是一堆腥臭不堪的白骨。

不过自从雪女带了酒来,他便时常惦记她了。

“我小时候总觉得酒又辣又冲,这两百年来才知道它是好东西,一个人醉上一场便是几日过去。”雪衣那嫣红的唇里碎米小虎牙很是锋利,带着几分醉意咬着唇说,“翠啊,你救了我,所以我才愿意告诉你这个秘密呢。”

像雪衣这样有血有肉会伤心的妖物,他根本没有见过,更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道:“汝弹琴给你听罢。”说罢,席地而坐,调弦,而后弹他最喜欢的烟雨调。

明明是一个妖物,为何要摆出那么悲伤的样子呢?

他想让她快乐些,可他不懂得如何安慰人,只会弹琴而已。

雪衣一直悲伤而沉默着。

有一日,戎装的神女来到八翠泽,一片惊叹之声,“尊神这八翠泽怕是凡间最祥和美丽之地了。”

他请她喝酒,客气地回她,“神魔皆是受了天地日月之灵而降生,若能心怀善念与感恩安心治理一方水土,这人世间便处处都是美丽祥和之地。”

“有天有地,有晴有雨,有太阳有月亮,有神也有魔,相辅相成罢了。若日月有灵,为何偏偏也让神魔生了七情六欲?”神女说起来头头是道的,“我想为神在天界争得一席立足之地,尊神醉心于江湖山色,妖物为满足口腹大开杀戒,皆是欲望,不过是所求不同罢了。”

“小神倒是认为,日月有灵让神魔有了七情六欲,不过是为了让吾辈有血有肉懂得人间疾苦,何时成了汝等放纵贪欲的理由?”

神女叹着气说:“尊神还是不肯出战吗?”

他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还需多说什么呢?这时雪衣来了会客亭,她刚从一宿宿醉中醒来。神女见了她,脸色便立刻有种粘到脏东西的不悦,连口吻都恶劣起来,不冷不热地笑问:“尊神真是心胸宽广,竟也能与吃人的妖物同进同出,当真是要乱了伦常了。”

雪衣摆出她在放屁的德行,打着呵欠去拿案上凉透的茶。

她这副懒散闲适的模样只会让他怎么看都顺眼,仰了仰下巴,肃然道:“妖又如何,神女刚刚说过,妖物为满足口腹之欲大开杀戒,皆是欲望,不过是所求不同罢了。”

这话的确是神女刚说的,总不能拉出的屎趁热往回坐,一时间也没了言语,只能脸色铁青地拂袖而去了。不过,不止一个神来过八翠泽请战都被他的冷言冷语气得拂袖而去,被记恨也不差这一个。

等神女走,雪衣倒是一派坦然地道:“她说得没错,我本来就是吃人的妖物,被说两句也没什么。”

“汝在八翠泽便是小神的贵客,客受辱便是主人之过。”翠垂下碧绿的眼儿,半晌又莫名添了一句,“雪衣就是雪衣啊。”

雪衣直愣愣地看着他半天,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而后就笑了。其实美貌本来就是雪女的武器,一笑起来更是眉目如画极其养眼。

“汝应该多笑。”他这样说,“小姑娘家家的,笑起来才可爱。”

雪衣拿眼儿飞他,明明是冰雪纯白的颜色,却生了一股子说不出的丽色,看得他说不出的荡漾,“哼,我是常笑啊,只是不爱对着你罢了。”

翠只当她是害羞,后来他看到她捕食,才知是真心话。

那回翠例行要去人间行走,雪衣没出过远门,闹着要一同去。

正值人间是严冬,那回的冬季极长,足足延续了六年,出了八翠泽便是千里冰封,大地一片死寂,只剩下一座座空旷的城池。

雪衣在沿路看到最多的是死骨,遇到的一些活人也都皮包骨,跟死了差不多,非常的失望,“我以前听母亲说,人世间的城池就是用来装人类的。”

“原本是这样的。”不过令翠更惊讶的是,“汝为何会有母亲?”

“我是母亲生的,自然有母亲。”顿了顿说,“不过她已经死了。”

“小神从不知雪女也有男人的。”

“我也没见过啊,我父亲是人类,哦对了,他早就被我母亲杀了。”

翠什么都没说,伸出一指戳在她的额心在她的体内搜寻到了灵魄,半透明,很羸弱,不过是生灵。雪女是由枯骨而生的,原本是没有灵魄的,死了便是死了,烟消云散。 雪衣莫名拉下他的手,看着他,半天没有放开。

后来他们到了繁华的城镇,街上车水马龙,雪衣看到有男女并肩牵手而行,奇怪地问他,“翠啊,他们是父亲和母亲的关系吗?”

“是情人。”

“那就是爱?”雪衣突然问,“那你有没有爱过什么人?”

“没有。”

雪衣晃了晃他的手,就像谈论天气般的口气问,“那我行不行?”

翠没有说话,在雪衣看来明明是那么简单的问题,“行”或者“不行”,可他无法回答。因为以现在的雪衣来说,是不行的。雪女没有长生,多则千年,少则五六百年,便是大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