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听了你的琴音大受感动,打算回宫休息,想邀你一同作陪,不知夫人愿不愿意?」
檀心有一些惶惑,目光在众人里寻著耿毅,找到他的眼,见他猛点头後,才对皇上应了一声,「愿意。」
半个时辰後。
檀心面对躺在床毡上的独臂皇太后,见她垂著泪眼,忧伤地抚著一把琴。
「他教你拉这曲子的?」
檀心照实地回道。「是的。」
「他怨我吗?」
「我不知道,义父从没出声抱怨过。」
「但是他是惦记著的。」
若是以前,檀心一定会出口说些风凉话,但眼前忧伤过度的老妇人看起来是如此地不堪一击,她早已不忍心再落井下石,她因此说了一句连自己都感到意外的话,「惦记是没错,却也了解你的用心良苦。」
「那时孩子们的爹走了……倍儿远在渤海国……先回来的人是德光……那么多人虎视眈眈……我没有办法……只好先下手为强,以陪葬先王的名义除去政敌,後来有人不服,我情急之下又截去一臂以堵人口实……
「倍儿仁慈温稳,德光灵活进取,两个都是优秀的孩子,但是一山不容二虎……假若这山是森林茂盛、资源丰硕,继帝位的,当属倍儿;但那时的山头却是荆棘满布,需要大刀阔斧者,这是不利倍儿的,可却是德光的长处……」
述律皇太后就这么地同檀心细数著往事,然後抓著她的手,殷勤询问耶律倍避居洛阳的生活。
檀心一一给予回覆,直到月夜深沉时,老太后满足地含泪睡去,她才从老人家的寝宫退了出来。
隔日,皇太后下诏,册封檀心为「倍华公主」,并在奚王的促成下,同意解除她与阿古里的婚约。
於是,她便成了契丹国里最受瞩目的婚配对象之一,能和秦国公主一较长短。
檀心仍是住在奚王帐府里,她天天织著布,像是等著什么事似地,但什么事也没发生。
就在她失望到谷底,以为耿毅不可能来看她的时候,他又来访了。
看帐的狗儿兴奋地吠了几声,檀心走出帐篷看一个究竟,见到摇尾乞怜的狗儿们纷纷地围著访客打转。
访客英俊的脸上绽著笑,她见了脸颊顿时红润起来,招呼也没打,转身便要往帐里钻回去。
他及时牵住她的手,身子一弯,同她一起入了帐,啥话也没吐,就将女主人扳过身来,低头给她一个柔情似水的吻。
他吻完後就要放手同她提正事,不料檀心一个腿软,身子就要往地上塌了去。
他及时揽住她,以为她病了,便刻不容缓地将她抱到床褥上,才刚要直起上身,颈子就被两条手臂牢牢地圈住。
他这才了解,自己中了她最拿手的苦肉计!
「我才以为你变温良了,怎知你仍是一肚子拐。」他可不是在抱怨,而是佩服她的机灵。
她睁著晶亮的眼,耍赖似的说:「没办法,情郎笨,迟钝到不行,所以就得这样子拐。」
耿毅也很谦虚地回应她,「既然如此,日後若有失周到之处,还请你多担待。」
她但笑不语,将他拉近自己後,在他耳边呢喃著,「妾身尽可能笑纳就是了。」
耿毅会意过来後,耳颊顿时涨红,摇头啧啧地数落她,「我说眼前的公主啊……」
她插上一句话,纠正他,「该叫娘子。」
他不理她,迳自继续,「你有时色胆包天,让我甘拜下风。」
「夫君说话严重了,我只不过是……」她意识到再这样斗嘴下去,周旋到晚上都难成好事。
她於是转口,温柔地道:「夫君所言甚是。成亲後,妾身自当嫁夫从夫,唯夫命是从。说你是我的『天』并不为过,妾身若不包容你,那还像话吗?」
耿毅脸红耳热起来,可不是因为她的话,而是她那一只不安分的小手已在他胸膛上画著圈。
他做著天人交战似的挣扎。他何尝不想与她共度良辰,但上次睡了一觉起来不见她人影的噩梦经验,让他想起时仍是心有余悸,总觉得现下若自己给得太容易,她食髓知味後,怕又要反悔。
耿毅紧握住怀中人儿的手,将她的容颜吻遍後,才挲著她的鼻头,以问题掉转她的注意力。
「说到『天』这一回事,就忍不住想跟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
「皇上准我请调幽州,任我为驻守南京城的节度使。」
放著高官厚禄不要,却甘愿做个地方官!檀心瞪著大眼看他。
他非常谨慎地问了句,「所以……跟我回幽州去,可好?」
她难得一次不表意见地说:「全依你。」
「一周内拜堂成亲?」
「你说了算。」
「之後便走?」
「好主意。」
「那么就这么谈妥了……」他说著就要解去她的发辫,好好疼她一番。
谁知……
檀心突然冒出这一句,「等等……」
足以将耿毅方才与她谈的事尽数推翻掉,他的宽肩随之一垮。「好公主,可别在这一刻又起了折腾人的念头。」
「听我把等等说完吧!」
「请说。」
「成亲後我们先下洛阳一趟……」
他吻著她的眼。
「然後给柳娘上个香……」
接著她的手心。
「然後再去幽州……」
最後重新回到她的红唇,堵住了她接下来的话。他轻念了她一句,「不是说我是『天』,都依我的吗?」
「那就先依我这一回,以後我什么都依你。」
那一夜……
耿毅的总管没等到主人回府,隔日一起来,便急忙地找来府上的全数仆人,吩咐著,「大夥有个心理准备吧!咱们府上将有喜事临门了。」
事情还果真给耿毅的总管料中了,「倍华公主」李檀心于七日后,在一路热闹的乐阵引导之下,欢欢喜喜地被迎回推忠辅圣大将军的宅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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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毅夫妇乔装成平民百姓,回到当年他们相遇相知的宝宁寺後山,挑了一个吉时吉日,带著锄铲工具到耿毅母亲的坟前,禀报他俩的婚事。
上完香後,做妻子的人就要丈夫将母亲的墓挖开,并将骨头捡出来装在骨坛里,带回幽州与公公合葬。
耿毅如此这般地照办了。「好了,趁天黑以前下山正好。」
「等等……」
「又怎么了?」
「还有一个冢?」
「在哪里?我没看见。」
檀心比了一下牡丹花丛。「花的下面有东西。」
耿毅打趣地说:「希望别是一个风流鬼才好。」
「倒不是,只不过有一点水性杨花,跟过许多主子过。」
「美人一个?那我倒要挖它一挖。」
结果牡丹冢里空无尸骨,只有一个尘埃满布的广口坛瓮,瓮里装满著沙,沙中掩著一块方正的玉砖。
「这是什么玩意儿?」
「我李家的传家宝,我唯一可以当嫁妆的东西,只可惜中看不中用,无法拿到当铺里典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