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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为妃(2)

天下间,最厉害的几样东西里,人的嘴是其中一项,能说善道的,能把死的说成活的,好的变成坏的,不过就在双唇开开阖阖间,很简单的把一个弱女子推进地狱,求生不能。

两个汉子把她像麻布袋一样推倒在地上,她一无所觉。

她看不见围观的人如同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像赶集一样;她感觉不到那到处扔过来的石块砸中了太阳穴,鲜红的血像陡然盛开的红花,蜿蜒流下。

她茫茫的看过去,宗族长老,明府所有的人,包括伺候她的侍女、嬷嬷……明融之扶着的那个外室,每一道眼光都像把利箭,鄙视、不屑、可怜、冷漠、交相的指责……让她体无完肤。

这些人的眼里一点温度也没有,没有半个人怜惜她的遭遇。

就算她人前卑微,每一夜对灯枯坐,对人没有一处挑得出错处的好,却还是走到死的这一步。

她哀莫大于心死,无话可说。

“会有报应的……明融之……你会有报应的……”

“你这不贞不洁的贱人,居然还敢辱骂斯文,就让乡亲父老瞧瞧你做出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丑事,来人!把她的衣物给撕了!”明夫人,她的婆母排开众人,眉间凝着厉色,大怒说道。

她错愕至极的瞠大眼,无法置信,布帛应声撕裂,让她不得不回过神来,身上一凉,外衣、中衣、里衣倏然落地,她浑身颤栗。

她身上只余抹胸低低的覆盖在雪脯之上,隐隐露出一抹风光,腰下是白缎的里裤。

她的颈子有一大片男欢女爱过后留下来的吻痕。

群众譁然。

她始终干涸的眼眶,终于滑下屈辱的泪,她的神智被撕裂,无法消融的恨意和绝望奔腾而出,无法抑制的痛,化为无数蛇的毒牙,啃噬着她……

“荡妇!荡妇,把她浸猪笼沉塘——”不知是谁大声吼叫起来,接着便是无数的应和,彷佛连晴空都震荡了。

许多只手伸了过来,将她像捆粽子的五花大绑,装进竹篾猪笼里,几人合力,将她推入了春日刚褪了冰的河塘。

她睁着眼,水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寒冷刺骨,慢慢渗透她的皮肤,她的皮,她的肉,她的血,她的五脏六腑,她的四肢百骸……

她恨——

☆、第一章

【正文开始】

洗脸的铜盆架不算太高,恰恰她垫着圆凳便可以把脸凑上去,轻轻晃动的水中倒映出一张稚气的小脸。

她两眼直视自己的倒影,捏了捏那没什么肉的脸颊,嘶,会痛,再把小小的十根指头泡进水盆里,水中的影像变形扭曲,又恢复,那十根短胖的小指头还是没变。

这张脸是她,虽然眉毛短了些,眼睛小了点,轮廓五官,就连个子都小了好几号,再捋捋细葛布短衣下的身子,这个人的确是小时候的她。

她没死,没死在那冷冰冰的水中,还是肉体灭了,人,又重来了?

这么玄之又玄的事情,在她身上发生了?

因为不甘愿吗?那样怀恨而死的自己……

她微微侧过头,看着房间,这房间很小,放了一张床,一个半旧衣柜,一个脸盆架子,一架换衣小屏风之后,只剩下可以走动的走道。

“荇儿。”一个女子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女孩转头,看见一个年约二十几的少妇,她身形窈窕,眉目如画,家常半旧的上衣襦裙,发髻上,一支芙蓉花初绽的玉簪子押发。

“怎么起来了?你这孩子,身子觉得如何?可是好些了?”

那声音——

“娘?”她的嘴巴干干的,眼慢慢瞠大。

“是想梳洗吗?怎么不叫人给兑些热水进来?要不喊娘也可以啊。”女子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看见她湿漉漉的手,赶紧拿起一条巾子给她擦拭。“风寒才好了两天,怎么可以碰水,别好了伤疤忘了疼。”

原来她得了风寒啊。

她静静的看着自己小手指一根根被拭干,被带下小凳子,安置在床上,然后那个年轻会笑,有双似极了水底下柔软水草般眼睛的娘亲给她脱下鞋,看见房荇乱糟糟的头发,从怀里摸出一把小木梳,慢慢梳顺她的发,挽上两个小小的双螺髻,鬓边的余发往后梳成一束,然后系上一条薄透的白绸带,看似满意之后,替她盖上了被子,然后转身——

“怎么,还难受吗?”她看见五根短短的指头抓着她的裙摆,不让她走,忽然就笑了出来,这孩子……

房荇收回手,突然有些尴尬,脸颊微微发烫,忸怩了起来。她这是在做什么?太丢人了!

谁知道她娘亲回过头,将她连着被子一起抱在怀里。“娘只是想让人送热水进来,你别急。”

“荇儿已经梳洗过了。”还有些不真实,被子里的手掐着另外一只。

“以后别那么粗心大意了,别忘记大夫吩咐过,要你多休息几天,冷水还不能碰的。”

“嗯。”她乖巧的点头。

“娘,妹妹醒来了吗?时儿进来了。”清脆却带有一丝稳重的声音响起,随着一双皂青鞋子出现,走进来一个身子还未长开的少年。

房荇的眼睛直了。

“时儿怎么来了?”

“我怕桌上的饭菜要凉了,怎么,妹妹又不舒服了吗?”十几岁的年纪,介于少年和孩童之间,可不躁不闹,举止沉稳,可以想见将来的风采和气度都会胜过同年龄的人许多,甚至远远超越。

房时看着被娘亲圈在怀里的妹妹,想也不想的单膝跪上床,手便往房荇的额头碰去。

“烧似乎都退了,荇儿还觉得哪里难受吗?”彷佛有星光坠入里面的眸子朝着房荇看去。

房荇从被子里挣了出来,喉咙艰困的咽下噎着的不明物。“哥?”

“要一同上桌吃饭吗?”

她木木的点头,用一种很珍惜的目光把房时看了又看。

“怎么好像没见过我似的,哥的脸上有虫子?”房时轻笑,觉得因为生病小脸瘦了一圈的妹妹有点让人心疼。

“我好想你……”她上辈子早夭的哥哥。

他的心忽然就坍软了一大块,口气无奈又疼宠。“真是的,病好了还是这么爱撒娇,昨儿个不是才见过我吗?”说着,手移到她腰间,轻轻一用力,便将她抱了起来。

房荇的小身板一僵,她曾几何时让人这样抱过?被人这样抱着,她很不习惯,可是抱她的人是哥哥,忽然又舍不得拒绝这温柔,软软的小手改为圈住房时的颈子,像小猫似的窝着就不动了。

察觉到她想挣扎,可又很快安静下来的房时,虽然不知道她的小脑袋瓜子里转着什么念头,却还是不忘边走边安抚,“娘做了早饭,煮的都是你爱吃的菜,说是要替你补一补身子,你再继续赖床,我肚子里的馋虫可不依了。”

怀里一团温暖,娇嫩的身体,脖子上绕着两条柔软的胳膊,散发着好闻味道的小脸蛋,房时将妹妹又抱紧了些。

房门外,是小小的廊道和宅院,院子很小,一口水井,还很地尽其用的种了两亩冒着绿油油芽叶的青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