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去吃饭,我好想念师大路的卤肉饭、四果冰。」
「为什么找我?」他那么耀眼,等他吃饭的人应该很多才是,说什么也轮不到她吧。
「不愿意?」
她好象没办法拒绝他……
「我想问,为什么是我?」她还是问出口。
「我混得不好,在台湾,几乎没有朋友了。」就算有,他也不想联络。
「混得好不好跟交朋友没有很直接的关联吧?」
「我只想到妳。」被她看穿自己的企图,他只好老实招供。
她的脸上忽尔红晕乍现。「我……要先打电话回家,要不然妈妈会等我吃饭。」
没错,她成年很久了,却一直住在家中。
不是她长不大,而是身为独生女的她并不觉得在家有什么不好,独立也不一定非要一个人独居才是。
习惯国外女生自主任性的阿曼迟疑了一秒,点头。
他喜欢她这点小小的居家。
掏出可爱的贝壳机,胡因因按了个键,那是家中电话号码的快速键。
看着她偏头说话的模样,他几乎要赞叹,她在时光的淘洗中没有改变太多。
不过,在她动作时,他看见她中指上的一圈银白。
他一怔。
交代了几句,胡因因挂上手机。「你大概不知道师大路很多旧摊子都拆了,想吃鲁肉饭……我想想,这附近有一家还不错吃的。」
「好。」
「那往这边走,那家店就在街尾的巷子口。」
两人相视一笑,沿着人行道慢慢走去。
晚风吹来,路上多是下班的人车,他们走在红砖路的行人道上,像是一幅跟现实毫无关联的风景,不管是机车骑士还是搭公车的人,几乎都对他俩投以惊叹的眼光。
好一对璧人啊。
「你回来,会长住吗?」她挑了最不着边际也安全的话题。
「我大哥要结婚,我回来参加他的婚礼。」
「恭喜!」
「妳的喜事也近了?」她指节上的银光箍住他的呼吸。
她就在他身边,并着肩,一同迈步,眼波依然,眉目依然,可阿曼却残酷的发现,他们再也回不去过去的时光。
「下个月。」她面带喜气,又有些羞赧。
「恭喜!」
他在可笑的追寻什么?
因为从冰窖似没有温度的「家」出来,急于寻找能让他安心的温暖吗?
「谢谢!」
然后,话题断了,没有人试图去衔接。
接近黑暗的黄昏吹起了跟六月很不搭的凉风。
吹进阿曼被扭曲的心。
时空造成的距离还未曾缩短,就结束了。
巷子里的店面,收拾得很干净也简陋。
客人有六成,老板操着外省口音,娶的是本省老婆。
所以卖的热食有饺子,有辣泡菜,有卤肉饭,有大片的控肉,算是中西合并。
一海碗的白饭配上尖成小山的卤肉,几碟小菜,放在阿曼前面,至于胡因因叫了一碗什锦面,碗的宽度、深度都跟阿曼的有得比。
他有趣的看着她的大碗。
「吃啊,趁热才好吃。」她打开卫生筷子就要开动。
「妳知道吗?卤肉饭还有肉包是我们这些人的乡愁。」
「没问题,以后想吃,说一声,我马上叫航空公司给你寄上。」
「我到处跑,没个定点,等妳东西寄到,恐怕早就馊了。」
「那就趁这次回来多吃点,带着肚子走喽。」
「那我不就要用大大的肚皮来装才行,我想吃的东西太多了。」阿曼看似无所谓的眼和她眼中的浅光相映,被她柔柔的表情吸引。
「你告诉我想吃哪些台湾小吃,这段时间我负责带你去填平你的乡愁。」
「我回来,妳却要嫁人了。」他幽幽的说。
她,是他乡愁中最深的一种啊。
胡因因涨红了脸,用力的把汤碗往前推,握住筷。
他怎么突然换了话题?
「我年纪大了啊。」
「妳跟十七岁的时候完全一样。」
「没有人会完全不变的,我有了男友,我没错。」他凭什么用那种「前男友」的口气质询她?
「我口气不对,我只是想说怎么一回来碰上的都是喜事。」
是啊,他的人生等于废墟,没有需要在乎的人,没有需要执着的梦……真要有,也只有青春时候遇见的这抹蝴蝶。
尽管太过于不真切,阿曼却能肯定的知道她曾经飞过他荒芜的心田,给了他喜悦快乐。
然而,他的蝴蝶要嫁人了。
能怪谁?
没有。
他没有守候她,而蝴蝶,在这些年已经找到可以栖身的地方了。
他露出能撼动人心的笑,把她面前的汤碗往她推。「吃面,不然要凉了。」
胡因因颤巍巍,因为摸不到他不见底的心。
为什么?她的心从来没有这么剧烈动摇过,不应该啊!
她把筷子插入汤碗,告欣自己要撑住,别叫不应该的情绪模糊了她跟阿曼的友谊界线。
可下一秒──
全无预兆的敲响传出,桌面上的瓶瓶罐罐晃动起来,头顶的灯具也摇摇晃晃。
诡异的声音不只出自小摊子的生财器具,平坦的地面也开始剧烈的震动。
怎么回事?
「地牛翻身啦。」
「又……地震啦。」不知道谁嚷出来了。
「阿娘ㄟ。」
「救狼喔!」
客人们先是呆坐自己的位子上,一会儿又乱成一团,争先恐后的往外面冲。
阿曼反应过来,两手已经搂住胡因因把她往角落带,她一慌,胳臂扫过桌上还没动过的汤面,汤碗几乎是整个扣上他的手。
他表情没变,把手往后背后摆动甩掉汤碗。
「你的手?」胡因因担忧的想探视他的手。
那可是滚烫烫的汤面,烫到了还能这样无动于衷吗?
「在这等一下。」把她安顿在最安全的墙角,他不自觉的摸了摸她的颊。
然后他才健步如飞的冲到摊子前迅速关掉瓦斯、电源,这时候小小的巷子口已经挤满从大楼跑下来的上班族。
他冲回她身边。「待在这安全。」
胡因因苍白的指节被他收纳到掌心。
说实在的,她一时间紧缩的心脏竟然不再疼痛。
他的脸温朗清亮地在面前。
他为什么长得那么好看,温润的眉、湛亮的眼、优雅的轮廓,好好……好好看喔……就像她少女时代第一次见到他的感觉。
现在依然强烈得会震荡她的心坎。
「你的手……」他的眼角也有些微的伤口,显然是刚才被飞舞的物品打到。
刚才那危急的瞬间,他都还记着不让一滴滚热的汤汁溅到她,而是伸到背后才甩掉。他在护着她吗?
这时候,地震已经缓缓停止。
「小伤而已。」他不在乎。
见地震停了,客人也回笼。
阿曼拉起胡因因。
「这样……叫没事?」因为手拉着手,那块明显的红跟水泡就特别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