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反派被迫营业(282)+番外

他说话时总令人觉得高高在上,似是仙人俯身观察尘寰,并非寻常的鄙夷轻蔑,而是一种漠视,就如人漠视蝼蚁那般。

于观真淡淡道:“崔嵬就是崔嵬,他不会是灵煜,也不会是任何其他的人。”

过了一会儿,尘艳郎又问道:“你何必这么戒备?”

“难道不应该吗?”于观真觉得有点讥讽,“莫非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良民不成?”

尘艳郎微微笑了笑:“我还以为你起码会敬重我当年为救苍生而死的壮举,毕竟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你都无法否认它是一桩善举,不是吗?”

于观真干巴巴道:“又也许它只是癫狂的另一种表现。”

“癫狂吗?那何谓正常呢。”

“在灵煜死后,我学他的模样,练他的字,弹他的琵琶,走他走过的每条路,帮助我所见过的每个人。”尘艳郎轻笑起来,“我学得很像,甚至有天玄门的人以为是灵煜死里逃生,我……也去天玄门做客了一阵。”

于观真微微侧过身体聆听,低声叹气道:“你对我这样推心置腹,实在让我有点害怕。”

“只是那些人实在叫我觉得厌烦,贪得无厌,蠢笨如猪不说,而且心如蛇蝎。”尘艳郎并没有接这句话,而是继续将自己的话题进行下去,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没露出半点愤恨之情,就好像在谈一棵枯死的木,命中注定的事,“弱小并不意味着不会作恶,为了利益,为了生命,有许许多多的借口,我曾被许多自己救下的人出卖,他们辩解时总是只有一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因为灵煜,我最终还是宽恕了他们。”

于观真欲言又止,好在尘艳郎很快也沉默下来,等过了许久,他才开口道:“你遇到的总是这样的人吗?”

“当然不是,也有所谓善良的人。”提到这些人的时候,尘艳郎也并没有露出欣喜与安慰的神色,他的眼神并无半点波澜,也全无动摇,“我就这样过了很长一段所谓正常甚至算得上良善的时光,不过我想,这也并非是你所谓的正常吧。”

于观真没有说话。

“我越来越不明白灵煜为何要这么做,也越来越懒得理会这些反复无常的凡人,他们无论是好是坏,都与我无关。”

“从这之后,我终于觉得轻松了许多。”尘艳郎忍不住笑出声来,看起来的确非常愉悦,“我记得所有仇恨,因此我使用了许多办法来折磨那些人,我要他们数十年都被梦魇缠身,看着自己手脚溃烂,失去至亲至爱,最终仍不得不奄奄一息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于观真的寒毛一下子竖了起来,本能令他倒退了一步。

“有仇报仇,你也是这样想的,对吧?无非是手段的差别罢了,更何况我救过他们的命,这是他们理所应当该回报我的,不是吗?”

于观真没办法否认,人在愤怒与仇恨之下很容易沦为野兽,又或者说,人本身就是野兽。

当初于观真看到谢长源的惨状,因此在言谈上相逼小石村的村长,他从未对村长与利用他们的沈秀娥心生怜悯过。

怜悯他们的人是崔嵬。

在仇恨这点上,于观真的确没办法反驳尘艳郎,只好冷冰冰地转移话题:“所以你也这样对你的几个徒弟?你这种行为在我那边,叫做诈骗,诱之以利,胁之以威,难怪如今落一个孤家寡人的下场。”

“有趣,我记得你当初跟那山鬼住在一起的时候,找了一个花农,叫做什么来着?”

于观真皱眉道:“王磊之,他是一个书生,不是花农。”

“不错。”尘艳郎点了点头,他似乎并没有记住这个名字,叫于观真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父亲的至交好友,也算是他的岳父,当时并没有收留他,你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对吗?”

于观真抿着唇,没有说话。

尘艳郎眼中的笑意却越发浓郁起来:“你看,你很明白我到底在说什么,你不怪他的岳父薄情,却厌我恩重,这是什么道理?既已定下婚约,本就当是一家人,山鬼尚且发怒,你却全不动容,只因每个人对癫狂都认知不同。也许对山鬼而言,全不在乎礼教的你也极为癫狂呢?”

“我的行为正如你一般,这些恰好对我毫无意义,而我在意的事情,又并非你们所在意的。”尘艳郎懒散地垂着眼看他,“你与这尘世同样格格不入,又何必如此看我?”

于观真面无表情道:“你花费这么多精力,就是想告诉我,我们是同一类人吗?”

“千年转瞬,人的所思所想大有不同,你怎知自己此刻的想法,往后不会更改。”尘艳郎并不为他的态度恼怒,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于观真,微微笑道,“千年之前,女子与男子并无不同,女子操控权势比比皆是;然而今时今日,越盈缺却要屈居于愚夫之下,甚至我相信,比起让女人重新掌控权力,男人更不介意多杀几个人。”

“你又觉得这是对是错?若是错,为何整个天下都在错?”

于观真淡淡道:“你未免将话题扯得太远了些。”

尘艳郎闲散地坐在一块礁石上,慢悠悠道:“远吗?也许是你太短命了,因此难以明白。昨日是,今朝非;王朝兴替,无数人感慨过昔日的繁华与强大,可又当真想到回到那时吗?凡人活得如此短暂,连同性情都反复无常,我经历过尘寰无数次变更,即便是同一件事,在不同的时候做,结果也全然不同,不是吗?”

“世界上何来正常一言,只是我的所行所为不合你的心意,对你来讲,我便是癫狂。”

“你到底想说什么?”于观真的脸沉了下去,“明说吧。”

“我在给你一个机会了解我,你难道不曾好奇昔日愿意为苍生付出性命的蜃龙女,为何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尘艳郎微微侧过脸,漫不经心道,“何必这样抗拒呢?”

于观真默然片刻,转头看向了大海,忽然开口道:“长生,修道,原来如此,对无能的人来讲,长生不过是一种酷刑;而对你这样的人而言,长生更是一种折磨,时间会击溃认知,改变想法,碾碎所有的规则,令你变成如今的模样。”

礼教,本质上就是一个社会的行为准则,并非是人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是环境带来的差异,这个时代重义,而于观真的时代重利,正如见义勇为一般,于观真小时候还曾热心地给迷路的老人指明方向,长大后他却避之唯恐不及。

是利益,道德上的满足感最终难以匹敌个人的利益,造就于观真的冷漠。

正如尘艳郎所说,他不过是以自己的认知来评断眼下的局面,也许……还有更深更沉更黑暗的时刻会带来。

尘艳郎彻彻底底凌驾于这种心照不宣的规则之上,要求他如常人一般,本身就是天方夜谭。

这让于观真感觉到一种极端的无力涌上心头,直到这一刻,他才忽然真真正正地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到底是怎样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