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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凰引(83)

裴佑靖不是个好脾性的人,对儿子尽管宠溺,骂起来也不留情。

裴行彦犟着一口气,“我做不到那般下等,摇着尾巴讨她欢心。”

裴佑靖生生给气笑了,“你管这叫下等?当年为得蕃将信任,我百般讨好,送上重金仍受嘲骂,给一个蕃妾唾到脸上,也差些忍不住,你猜如何?”

裴行彦大震,在他心中父亲风度高雅,家世优越,怎么可能经受这样的耻辱。

裴佑靖说下去,“韩大人当时就在一侧,他立时跪伏下去,以身作脚踏供藩妾上马,哄得蕃将大悦,似这般忍辱无数,等到起兵之时,我亲手取了那对狗男女的性命。你生来优渥,哪知成大事的不易,追求一个女郎就觉得无限委屈?”

河西之主也曾如此卑屈,裴行彦听得匪夷所思,难以言语。

侍从送来一方陶钵,栽着一株奇特的绿苗,暂时中断了父子的对话。

裴佑靖略平了气,仔细审视含苞的花枝,“赵家的花匠确实有些手段。”

赵奢惯好享受,府中聚了各国的匠人,应对他花样百出的奢靡之乐。

裴行彦悻悻道,“父亲总是将最好的送到韩家,裴家收复河西出力极大,锐金军战绩非凡,就不该甘于人下,让韩家做了节度使。”

裴佑靖一听就知,“这话是你四伯父所言?”

裴行彦不敢答,算是默认。

裴佑靖也没发怒,微微一叹,“他一直不甘心,你们只道裴家有智勇,却不懂聚合各族之难。哪家没有自己的利益,没有争强的野心,我与韩大人相识多年,亲见他是如何忍辱负重,倾尽所有的推动,哪怕事败了举家覆亡,他也不曾将妻儿送走,遇险更是身先士卒,如此才能将各家拧在一起拼命,我对此心服口服。”

裴行彦不信,反问道,“父亲要是没有别的心思,为何与朝廷私下联系,又压下灯会是方家在捣鬼。”

裴佑靖意味深长,“我服膺于韩戎秋,甘愿为之驱策,但世事难测,裴家不能没有自己的谋划;至于上元之事,我早已通晓韩家,你真当韩大人一无所知?”

裴行彦大愕,“那他为何按下不发,待方家依然如故。”

裴佑靖耐心的解释,“方家不仅是韩家的姻亲,还是粟特部的头领,青木军有近万粟特人,一动就是伤筋剜骨,这次又故意将刚降的回鹘部卷入,更不能轻易发作。韩大人佯作不知,就是留有余地,宽柔以待,让方家自己醒悟。”

裴行彦难以理解,“方家敢做这种事,留着就是祸患,还有什么好心慈手软。”

内乱一肇就是五军崩坏之始,儿子哪里会懂,裴佑靖淡道,“换作是我,拼着剜骨也会将方家除了,但正是韩大人胸纳百川,万般忍耐,才能咸服各部,换来河西的安稳。”

裴行彦还要开口,裴佑靖一言截断,“总之你少听几位伯父的话,照我的安排做,联姻对你大有裨益,不要再任性了。”

裴行彦无法,只有默了。

黄昏时分,沙州的街头人潮攒动,再神骏的马也跑不起来。

韩明铮打发走裴行彦,免不了略带责怪,“何必故意激他,到底也是裴家少主。”

陆九郎毫不掩饰嫌恶,“谁教他没本事又惹厌,就仗着有个好门第,我让只手都能按死他。”

韩明铮啼笑皆非,“以前的你还不是一样?”

陆九郎也不否认,“我早已今非昔比,你明明也讨厌他,难道真肯嫁去裴家?”

韩明铮沉默,望着街市心思纷乱。

陆九郎似故意戳人不快,“裴家不可能让你进锐金军,嫁了只能辅助那个厌物,他的心眼比针鼻还小,绝不会听你的,更会妒恨你的能耐。等娶了你,转手就纳上十八房美妾,反正韩家也管不了内宅之事。”

韩明铮听着他胡言乱语,没好气的道,“你想得还不少。”

陆九郎忽尔一转,“我有个法子,你既不用嫁裴行彦,也不用离开赤火军。”

韩明铮当他戏谑,并没在意,却见前方的酒肆门外吵闹起来。

一个女人在驱赶醉汉,她身形不大,性子火辣,扬着胳膊毫不客气的推搡,醉汉虽然叫骂,好歹没敢动手,生生被她驱走了。

围观的路人哗笑,韩明铮也不禁莞尔,近前用马鞭一点女人的肩,“胆子倒大,不怕挨打?”

女人一回头,喜的跳起来,正是曾经共患难的塔兰。

塔兰来了沙州不知以何为生,韩明铮给她盘了一间酒肆,让巡卫略为看顾,生意十分红火,喧闹的生活远比放牧牛羊有趣,她过得恣意又欢喜。

塔兰也不理尊卑,双手将她扯下马,夺了缰扔给伙计,“我去韩家送过酒,总说你不在,今日不许跑了。”

韩明铮见了她也高兴,任她扯进后堂,随行的亲卫在酒肆坐了等候,陆九郎却没了影。

塔兰将她带进后头的雅间,对伙计一迭声的吆喝,气势十足,谁也瞧不出原先是个放羊女。她不必风吹日晒,肌肤润了许多,衣饰鲜艳,笑容欢惬,无怪酒客爆满。

胡杨当窗,夕阳斜映,给雅间添了两分情致,外头的嘈杂也远了。

厨房送来几道菜,支起一方小锅,两尾鲜鱼在木盆中游来游去,沙州人夏日最爱鱼鲜,食来清爽,切片入羊汤一滚,滑嫩又甘腴,胜过燥热的牛羊。

塔兰亲自操刀,给她片了鱼脍,滚好盛入盘中,催着她快吃。

韩明铮尝着味道颇佳,吃了一碟子,瞧她喜孜孜的样子有趣,二人说笑一阵,塔兰给伙计唤出去,回来就减了三分笑容。

韩明铮觉察出来,“怎么?店里有人生事?”

塔兰闷闷的灌了一杯酒,“谁敢在我店里闹腾,还不是为男人。”

韩明铮失笑,揶揄道,“原来有男人了,那有什么不高兴,难道又是个不长命的?”

塔兰呸呸两声,气哼哼道,“这个才不会短命,我已经将他救活了!”

原来几个月前,塔兰去牙行买奴仆,碰上一个被打得血肉模糊的男人,据说是大户人家犯事丢出来,离死就差一口气。她虽知不合算,看对方面孔漂亮还是买了,事后延医买药花了不少银子,男人却始终矜持疏淡,先以为是病痛所累,如今已然痊愈,仍是时远时近。

塔兰拿不准他的性子,给他的忽冷忽热气得吵了一顿,这会听伙计说送饭去不吃,一颗心又软了,对着韩明铮恨恨的抱怨,“你说说看,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韩明铮在军中令行禁止,何曾揣过男人的心思,登时给问倒了。

门外传来一声嘲笑,陆九郎走入,凉凉的道,“管他想什么,打一顿就好了。”

塔兰见他一喜,没在意他的言语,“我说怎么没见你,果然还是跟着明铮。”

陆九郎搁下一方竹盒,打开来是六枚白玉似的果子,水光明润,缀着一抹绿叶。

韩明铮取了一枚品尝,将盒子推给塔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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