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2)
荣曜眼睁睁看着，水雾不知道为什么弥漫到眼眶，他含着泪假意扭头问：“好了没？”
“马上。”失明之前他穿衣服比套麻袋还快，现在不行了，他得摸索半天才能找到正反。
床很窄，刚刚好装下他们两个人。
“我给你写信，你怎么从来不回？“荣曜侧身面对他躺着。
“现在谁还写信？我没收到。”他伸手轻轻推了推荣曜，“你别面对着我，气儿都喷我脸上了。”
荣曜翻了个身：“那短信呢？电子邮件呢？你怎么也不回我？”
“训练忙。”
荣曜不说话了，好半天，荣光轻轻戳了戳他的背：“生气了？”
“真生气了？”
荣曜没动弹。
荣光也不再说话，闭上眼。
“当时害不害怕？”
“什么时候？”
“爆炸的时候。”
“……不害怕。”
“被炸飞了也不害怕？”
“不害怕，早做好准备了。”
“……可我没做好准备啊。”
荣曜去上班之前把盲人手机放到他枕边，叮嘱：“早饭给你盛到外面茶几上了，小米粥，包子，你慢慢的……我中午回来。”
荣光没出声，等他走了，才爬起来，坐在床沿上，拖鞋找了半天，穿到脚上又被他气得踹飞了，卧室阳台的玻璃门给拖鞋砸得啪嗒响了一声，衣架翻倒在地……
荣曜回来的时候，茶几四脚朝天翻在客厅里，粥和包子撒了一地，他手里拎着午饭，喊了一声：“荣光？”
屋里没人回应，他往里走了两步，看见荣光正背对着门躺在床上。
“起来吃饭。”
“你不用管我！”
“我不管你，看着你饿死？”
“饿死我正好！我就应该死在战场上！”
“……那我怎么办？”
“……你就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荣曜嘴唇哆嗦着，把手里打包的饭盒扔到床上，汤汤水水立刻洒了一床，也撒到荣光的身上。他冲上去，拽着荣光的衣领打他，样子很凶，却没什么力气，像小时候一样，哭得很伤心，虽然荣光看不到，但他就是知道，荣曜现在一定哭得很伤心。
“……别哭了。”荣光从床上爬起来，拖鞋已经不知道被踢到哪儿去了，他光着脚踩在地上，扭头想把床单被罩收拾起来，荣曜坐在地上看着他哭。
“别哭了。”荣光摸索着把被子的四个角掀到一起，上衣也脱了，扔到里面，“叫保洁吧，还得收拾屋子，你一个人也弄不完。”
荣曜擦了把眼泪从地上站起来，荣光伸手去拉他，被打了一下。
“别使小性子。”
荣曜不理他了。
第三章
荣曜下午请了假，一边找保洁来打扫卫生，另一边领荣光去超市买日用品。
“我问了一下申请导盲犬的事，得排队，可能得等挺久，不然你问问你们单位？看能不能帮帮忙？”
“不用。”荣光一只手握着导盲棍，另一只手握住荣曜的左臂。
荣曜不理他，从生鲜区买了条冷冻的龙利鱼，又拿速冻饺子和汤圆。
“别拿那么多速冻食品。”
“就拿。”荣曜说，“我前两天查了一下盲人学校……”
“你查那些干什么？让我去学按摩？回头开个盲人按摩店？”
“学盲文啊，不然你天天闲在家里发脾气吗？”荣曜没好气道，“你们单位给你安排的岗位你也不去……”
“那是什么岗位？我一个维和部队的特种兵，要那种特殊待遇吗？每天坐在办公室里闲喝茶？”
荣曜本想骂他，后来看到他的脸色，看了半晌，没再说什么，问：“吃雪糕吗？”
“要巧克力蛋卷。”
他们回去的时候还早，保洁几个人刚刚完工。荣曜给他们结算了薪酬，叫荣光坐在沙发上吃蛋卷，自己进厨房里做晚饭。
电视机在客厅里呜啦啦响，荣光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冰淇淋化了一点滴到衣服上，他懊恼地想抹掉，却什么也看不见。
门铃忽然响了两声，荣光手里拿着冰淇淋去开门：“谁啊？”
“我，张玄！”年轻人穿着一身军装站在门外，眉眼硬挺。
“张玄？”荣光语调向上，明显有点惊讶，“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呀！”张玄笑着，“你一个人还行吗？”
荣曜听见动静，抄着手从厨房里出来，看见张玄一身军装，招呼道：“你是荣光的战友吧？我是他哥。”
“你好，我叫张玄，以前常听荣光提起你，你是曜哥吧？”
荣曜点点头：“随便坐，一会儿留下吃晚饭吧？”
张玄：“那就麻烦你了，还有个要紧事儿。”他把头转向荣光，军绿色的袖口紧挨着荣光的大腿，“我替荣光申请了导盲犬，下个月得跟着小狗一起培训一个月，磨合一下，一个月之后你就能牵着导盲犬出门了！”
他们挨得很近，荣曜心里像被什么挠了一下，又疼，又酸胀，脸上硬挤出了个笑容：“那太感谢你了！”
“我们俩的关系不用说谢。”张玄握住了荣光的手。
荣曜看了一眼，垂下眼睑，说：“那你们说话，我去做晚饭。”
荣光听见荣曜进厨房，才抽回手，压低声音：“你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我只申请到这一天假期，怎么提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部队的情况。”张玄伸手摸了摸他的眉骨，“瞎了也还是帅。”
“你别动手动脚的。”
“怎么了？怕你哥知道？”
“以前的事都过去了，谢谢你来看我，也谢谢你替我申请导盲犬，我哥这两天正愁这件事。”
“那你不好好答谢我？”张玄揽住他的腰，脸贴住他的肩膀，“荣光，我特别想你，你不知道我听到你回来的消息有多高兴。”
“你都结婚了，这些话就别说了。”荣光把他从身上推开，“你晚上别在这儿吃饭了。”
荣曜听见门响又出来，客厅已经只剩荣光一个人了。
“人呢？”
“走了。”
“怎么走了？”
“说是忽然有事。”
荣曜站那儿没动，看了他一会儿，问：“你们俩以前是不是有什么？”
“……”荣光没说话，荣曜就懂了，也没再问，只是那天晚上再没跟他说过一句话。
“你是打定主意不理我了？”荣光问。
荣曜背对他躺着，闭上眼睛装睡。
“你可别后悔啊。”荣光挨上来，手指头戳了一下他的背。
荣曜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我给你盲人按摩。”
荣曜仍不理他，待那双厚而坚实的手挨到他背上，他才动了一下，荣光又按了两下，没用什么力气，不像按摩，像是爱抚，按到腰那里，荣曜浑身颤了一下，像被触及灵魂，酥麻麻的感觉一直蔓延到天灵盖。荣光觉察到什么，收回手，没再按下去。
荣曜也不出声。
“你别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