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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雾(379)

“其实我还挺佩服你的,明明不知道他的身份,还能做到这一步,你也算是特别特别了解他了,”柳羿由衷感慨道,“阎王嘛……嘴硬心软,他说的话你都反着听就是了。”

林载川低声道:“这么多年,你一直都在他的身边办事吗?”

柳羿点了点头:“是啊,这一路走过来也是九死一生的局,周风物没死的时候,信宿在霜降的行动算得上举步维艰,说不定犯了一点什么小错就连命都没了,直到周风物死了,局势才渐渐好转起来。”

“这些事我本来是要带进棺材里的,如果不是今天意外碰到你,我不可能跟任何人提起。”柳羿叮嘱道,“以后你见了阎王,千万不要说这些话是我告诉你的,他要是知道了会让我痛不欲生的。”

林载川却沉默许久不语,神情一动不动,目光凝滞,思绪似乎陷入了某一段回忆当中。

柳羿在他面前挥了挥手:“……载川?”

林载川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几秒钟后,终于艰涩开口:“信宿,他是不是受过枪伤?”

闻言柳羿沉默了片刻,明显知道林载川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斟酌了好半天,才谨慎开口:“载川,当时那种情况下,你只能确定对面的人是阎王,无论做出什么反应都是……”

“他救了我。”林载川的声音很轻,但语气竟然在发抖,仿佛已经无法负荷过于沉重压抑的情绪,他只能感到命运恶意安排下的极致荒谬。

“……他救了我一命。”

当时他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没剩下半口气,如果不是信宿的包扎和照顾,早在六年前,他就死在了沙蝎那些人的手里。

可那时他以为阎王想从他的嘴里得到“斑鸠”的线索,为了故意让他放松警惕才那样做——尽管信宿在他面前有意表现出来的事实确实如此。

信宿伤在后腰,但凡子弹再歪一点击中脊柱,都有可能让他一辈子都无法站立行走。

他差一点……

差一点。

柳羿看到林载川轻微颤抖的肩膀,起身低声对他道:“载川,你不能用现在的信息来评判当年的行为。”

“太苛责了。”

除了命运弄人,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在当时的情况下他们两个人的行为都不能说错,只是柳羿换位想想,如果这种事发生在他跟他珍视之人的身上,他可能会直接崩溃。

林载川眼眶湿润滚烫,眼尾红了一片。

真相太痛了,仿佛六年前迟来的一记子弹重重嵌入他的心脏,激起一阵血肉淋漓的剧痛,五脏六腑都在痉挛翻搅。

他忍无可忍,大步离开了房间。

林载川的脑海中不断闪回过六年前的那一幕,说话声、脚步声、警笛声、震耳欲聋的枪声,都在耳膜中清晰地来回震荡。

信宿……

……信宿怪过他吗?

不得不在医院休养的那半年、阴雨天病痛缠身的时候,有没有哪一刻后悔过伸出手救了他?

林载川吸了一口气,似乎有什么淹没了鼻腔,四面八方都是冰冷的窒息感。

“载川……”

柳羿走出门,看到林载川的身体靠在墙壁上,头颅低垂下去,乃至于脖颈都跟着弯曲,他的脸颊用力埋在手心里,透明的水珠不断从指缝间滚落下来,一滴一滴落到地板上。

他们两个人的事,柳羿也不方便多说什么,只能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你没有预知的能力,六年前又不知道阎王的身份,那时候跟他的确是立场对立,走到阴差阳错这一步,只能说是造化弄人……他也从来没有怪过你。”

林载川的声音几不可闻,几乎带着一丝血腥气。

“信宿的身体不好。”

“他受到过太多伤害,留下许多难以痊愈的沉疾。”

“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些伤害他的人里……”

“我也是其中之一。”

——

第二百三十四章

“我就送到这里了,密码你知道的,直接进入找他就好了。”

柳羿站在一栋别墅门口,又一次叮嘱林载川:“不要出卖我啊!”

阎王明显不想把林载川乃至整个市局都卷进这摊浑水里来,可他对林载川已经“坦白从宽”了,这时候也拦不住他。

林载川输入六位数密码——信宿名下十多栋别墅,但密码不是“一号通”,有的是他自己的生日,有的是林载川的生日,还有的是两个人在一起的那天。

而这栋别墅的密码,是他父母去世的那一天。

大门“滴”的一声响,很快自动弹开。

林载川在门口停顿了两秒,而后走进了别墅内部。

一楼的装修风格是很“信宿”式的冰冷阴森,基本上只有“黑”和“白”两种颜色,客厅里空空荡荡,只有角落里一张桌子,到了夜晚简直直接就能当做是一个灵堂,四壁苍冷惨白,被灯光一照,更是冷森森的诡异,给人无端的压抑感。

林载川走进客厅,沿着旋转楼梯走上二楼。

卧室的房门留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推开也没有什么声响,林载川的脚下踩着雪白的羊毛毯,一步一步走到了卧室的门口。

他伸手,轻轻地推开门。

信宿半靠在床头枕头上,一条手臂露在外面,在手臂内侧血管固定着一个留置针头,可能是哪里不舒服,他闭着眼睛,秀气的眉微微蹙着,长长的眼睫不时轻颤一下。

林载川的呼吸一窒。

信宿这两天已经在努力配合裴迹的治疗了,忍住了那些娇生惯养不耐疼的毛病,想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那么瘦骨嶙峋——他知道林载川说到做到,肯定会来跟他见面。

然而即便如此,他看起来还是很不好,明明分隔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简直像是丧失了半数的生命力,病态的孱弱,雪白的被子盖在他的身上,呼吸起伏都显得非常微弱。

七月天本来应该是非常炎热的,可信宿让人看起来极为寒冷。

听到有人走进来的动静,信宿眼也没抬,语气厌厌的:“药放在桌子上就好了,等下我会吃的。”

说完他把手臂往外一搭,一副任人处理的模样。

信宿不喜欢医院的环境,昨天晚上就回来住了,裴迹开车把他送回来的,不久前才离开,说要回医院把晚上要注射和服用的药剂带过来。

信宿感觉到那人走近他,却一直没有动作,也没有开口说话,睁开了眼皮——随即他的瞳孔紧紧一缩,漆黑眼瞳中清晰倒映出一个人的身影。

林载川走到床边,静静望着他。

信宿:“………”

谁那么快就跟林载川泄露了他的位置!

信宿磨了磨牙,心里把自作主张的秦齐鞭笞了一万遍,而后眼神没有一丝波动地跟林载川对视。

尽管知道林载川绝不是一个听劝的人……他还是想让载川回去,为此他宁愿在林载川面前摆出一副冷血无情的模样。

他弯唇笑了一下,但眉眼薄情的冰冷,语气淡淡道:“好久不见,林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