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游雾(36)

信宿声音天生带着一点鼻音,尤其在林载川面前,说话的语调就总是跟撒娇一样,听起来软绵绵的,带着点欲擒故纵的意味。

只不过林载川在这方面一向不敏感,也听不出什么“以退为进”。

临走前,信宿又问了一句:“今天晚上动手的人,你有什么想法吗?”

林载川道:“警局的同事不会透露我的行踪,如果那些人不是一直跟踪我,就是在我到达盛才高中以后,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

普通教师没有那么手眼通天,林载川前脚刚进学校、后脚就被人盯上,对方甚至明目张胆到懒得掩饰。

信宿神情微冷,淡淡道:“这么快就等不及了。”

林载川刚查到刑昭的头上,就有人想除掉他灭口,就算下手不成,还能嫁祸到许宁远的身上……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不过他们最多只能算是被送上门的炮灰,从那个人嘴里应该问不出什么。”

被林载川带回市局的那个男人叫王吉良,有过犯罪前科、还有故意杀人逃逸的案底,档案上一片飘红的“丰功伟绩”,如果不是送到林载川面前自投罗网,警方说不定还抓不着他。

不过跟信宿猜测的一样,他不知道任何关于这起案子的内情,只是一个拿钱办事的、随时可以被当做弃子的杀手——至于雇主,他一口咬定是一个姓许的有钱人,定金通过现金支付,没有留下凭证。

晚上十点半,林载川从市局回到家,推开防盗门,黑暗中一道身影从客厅里扑了过来,精准落到了他的身上。

林载川把“投掷物”双手接到怀里,揉揉它的毛发,带着些歉意低声道:“抱歉,最近有些忙,回来晚了,是不是饿了?”

怀里的庞然大物“呜呜”地叫了两声。

林载川伸手打开灯,一条体型高大的德牧围着他,在他的腿边不停转圈,用鼻子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这是林载川两年前领养的退役警犬,叫“干将”,十一岁“高寿”了——由于警犬长年进行高强度的训练以及实地作战,体能消耗过巨,寿命通常比其他犬类要短许多,能活到十岁以上的警犬都非常罕见。

干将本来有个老婆,取名也取了一对,只不过后来那只警犬莫邪在一次缉毒行动中牺牲了,于是名字也只留下了一个。

林载川摸摸它的头,往碗里倒了一些狗粮和钙片,“快吃吧。”

干将却只是闻了闻,不感兴趣似的,然后轻轻咬住林载川的裤脚,小心把他往沙发上拖。

林载川顺着它的力道在沙发上坐下。干将喉咙里呜呜低声叫着,又转身跑到客厅角落里,用牙齿叼了一个白色医药箱回来,放到林载川的面前,还用湿乎乎的鼻子往前拱了拱。

林载川怔了下,然后眼里浮起一丝笑意,轻声说:“谢谢。”

警犬可能有一种人类无法理解的敏锐嗅觉,又极通人性,只是闻到林载川身上跟人接触过的气味,就知道他受了伤。

林载川伸手脱下上衣。

他的身体骨架偏小,可能是从小就练柔术的原因,他的身形比普通成年男人要窄许多,腰肢劲瘦,肌肉层漂亮纤薄,又蕴含极具爆发力的美感——是把二百多斤的男人扔到空中还能转个圈再落地的强悍力量。

只不过现在他白皙的皮肤上伤痕遍布,有过肢体碰撞的地方浮起明显的青紫色,左腿膝盖骨节更是瘀血一样突起,一眼看上去让人心惊肉跳。

林载川垂眼打开医药盒,把药油倒在手心里,温热后覆到了膝盖上,慢慢地按揉起来。

那分明是让人看着就觉得疼到倒吸冷气的画面,林载川的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好像早就习惯了忍耐这种疼痛。

干将蹲守在他的面前,喉咙里不断发出呜呜的哀叫声。

这种伤在几年前林载川根本都不会在意,只是受过那次重伤之后,他的身体不再像以前那样“坚固”——被重新粘合起来的瓷器,稍有不慎就可能再次全盘碎掉。

他的右手到现在甚至都没有办法开枪。

林载川上完药,低下头在干将的脑袋上轻轻蹭了蹭,“好了,别担心我。去吃东西吧。”

干将闻到他一身浓重药草的味道,这才去开始吃夜宵。

十一点,林载川在床上躺下,闭上眼睛,感到一阵丝丝缕缕的、绵密的、如蛆跗骨的阴冷。

这种轻微却又清晰的疼痛已经伴随他很久,这么多年,他已经学会跟它们共存着陷入沉睡。

林载川很少做梦,因为每次从市局回来都非常疲惫,没有精力用来做梦,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天晚上他又梦到了五年前的那件事——

朦胧间,他的意识里似乎响起一个人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而又温柔的。

“……载川,你要坚持下去,你必须醒过来。

“还有很多罪恶等待着你去清洗,还有很多英灵的眼睛需要你去阖上。”

“那些牺牲的同事还在看着你,你要带着他们的心愿一直向前走下去。”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保证,很快都会好起来……”

“告诉我,斑鸠是谁?”

静谧黑暗中,林载川心头一阵强烈悸动,缓缓睁开眼。

梦里那个人的声音说不出的熟悉,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但他其实再没有听到过那样低回温柔的、处于变声期特有的少年嗓音。

……阎王。

听安插在“霜降”组织内部的同事说,阎王在那件事发生之后,销声匿迹了半年时间,当时很多人以为阎王死了,组织内部各种言论众说纷纭,阎王却始终没有露面,直到半年后某一天,他才终于再次行动,为组织清理了一块非常难缠的“绊脚石”。

林载川知道,他最后开的那一枪很可能击中了阎王,那半年时间他应该在卧床养病,所以没有任何消息。

霜降原来的领头人周风物在三年前突然病死,这个犯罪组织后来由一个叫“宋生”的年轻人接手掌控,但听说宋生和阎王向来关系不合,上位后便开始处处打压阎王的势力,组织内部隐约有要分裂的趋势。

只是霜降上面几个领头的做事滴水不漏,那些卧底的同事也不能接触到这个组织的核心,获得的线索非常有限,甚至他们连阎王的长相都不知道。

五年了。

不知道那个危险、阴郁、善于伪装的少年,现在又成长成了怎样可怕的敌人。

林载川一直想不通阎王为什么要救他——当时那种情况,如果不是阎王对他的伤口进行临时处理,他根本撑不到警方的救援。

可能只是一时兴起,不想让自己的“玩物”死的太痛快,又或许,有其他什么原因。

听说阎王性格古怪、喜怒无常,身边的人都很难摸清他的心思,更别说跟他只有短暂相处的林载川。

林载川醒来的时间实在不巧,凌晨四点,闭着眼酝酿不出倦意,他许久睡不着,又不自觉想起信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