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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雾(204)

“………”

傅采缓缓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的人,瞳孔轻轻一缩。

他似乎是有些难堪,勉强半坐起来,被子盖住身体,低声道:“可以请你离开吗。”

邵慈的脑海中嗡嗡作响,好像有人狠狠敲了一锤,痛的他眼眶都发酸,第一反应却只有茫然,喃喃道:“有人、有人强迫你吗?”

傅采沉默不言。

邵慈声音有些发颤道:“阿采,我们可以报警的,我们去警局、这是在犯罪。”

傅采摇摇头,神情平静:“我不能。”

“后来傅采告诉我很多事,那些在我看来完全无法想象的,难以承受的‘真相’。”

审讯室里,邵慈极为缓慢开口。

林载川想:

邵慈当初在市局说,顾韩昭闯进他的卧室,看到他浑身伤痕的样子。

……那个人其实是傅采。

第一百三十二章

说到这里,邵慈的语气已经疲倦至极,他低声道:“那天上午傅采对我说了很多话,关于他经历的那些事,但我知道很多细节他都隐去了,不肯告诉我……怕我为他担心,又怕我不成熟,一时冲动,惹下什么大祸。”

“我已经记不清楚当时是什么感受,茫然、愤怒、不可置信,或许都有,但我只记得心疼。”

“他帮助过很多人,但是帮不了自己、也没有人能够帮他。”

林载川轻声道:“那个时候你们没有想过报警吗?”

邵慈竟然笑了一声,“……林支队,您可能觉得这句话不正确,但对我们来说,人确实是分三六九等的,不是一个阶层的人,完全无法抗衡。力量差异太悬殊的两方,就算豁出去,或许都做不到玉石俱焚。”

“潘元德性侵同性,按照现在的法律,不过是几年的有期徒刑,甚至有可能适用缓刑,等到他从监狱里出来,傅采跟他的家人,谁又能保证他们的安全?”

“警方能确定他们不会报复吗?”

“潘元德,杨建章,戴海昌……哪个不是背后权势滔天,想要悄无声息让一个人从世界上消失,恐怕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邵慈喃喃道,“最痛恨他们的时候,我甚至想过把那些人渣都杀了永绝后患,但我不能保证不留下任何痕迹。”

他低声说,“恶人可以无止境的作恶,但好人不能成为恶人,善良、慈悲、高尚,这些原本美好的品质,后来变成了扎向自己的一把利刃。”

“那天到他家的时候,我本来是想要跟他告白,但知道那些事后,我不敢再对他表明心意。”

“我怕他对这种事感到恐惧、对同性的亲近感到恐惧,后来就一直以朋友的身份跟他相处。”

“傅采不让我跟潘元德那几个人接触,他怕我也遇到那样的事,但是我想找到他们犯罪的证据,私下里跟他们见过里面——不过当所有罪恶真相都浮出水面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傅采已经死了。

“我知道戴海昌和韩旭姚去年性侵过未成年女孩,也知道潘元德吸毒,杨建章在十一月的时候酒后跟人起冲突,把对方打成了重伤,这些行为的犯罪程度,远比猥亵罪要重的多。”

“我最开始的打算是,如果这些你们调查不到这些,我会主动把相关证据送到警方的手里,无论如何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不过邵慈没有想到,林载川不仅调查到了那几个人犯罪的事实,还把被他偷梁换柱的真相一并扭转了过来,彻彻底底水落石出。

所以,这才是这起性侵案的所有实情。

傅采,一个不能再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人,那个极其善良、温和、乐观的男生,在旁人的转述中都显得无比鲜活的人,是真正的受害者。

林载川微微输出一口气,心头说不出的压抑、沉重,他在市局办案十多年,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比看到一颗流星坠落更加让人遗憾的,是夜空本来可以留下那颗闪烁的星星。

“我曾经问过阿采,如果重来一次,他还会不会在片场救下潘元德的女儿、不到她的家里去,不跟潘元德在那种情况下见面……或许后来的事都不会发生。”

邵慈像是觉得有些荒唐笑了一声,低头狼狈地擦了下眼泪,哽咽着说:“他说会。”

就算时间倒流,傅采还是愿意从广告牌下救下那个女孩。至少这件事,他从来没有后悔过。

“这么多年,我努力地把自己变成他的样子,用他的性格跟人相处,想要变成跟他一样温和、善良的人。”

邵慈自嘲般一笑,“可还是……连十分之一都做不到。”

林载川望着他,轻声说:“邵慈,你已经为他做了很多。”

邵慈道:“……我什么都没有做到,至少在他生前没能改变什么。”

“那些人强迫阿采跟他们发生关系,仍然觉得不够,后来更加变本加厉。”

“戴海昌加入之后,他们开始强迫傅采拍摄电影,通过投资的方式帮助他们洗钱。”

“将他无比热爱的、敬仰的事业,变成那些人犯罪的工具。”

邵慈深吸一口气,话音沉重的好像只能压在嗓子里,他哑声道:“我不知道傅采那段时间,会有多痛苦、多绝望。”

这么多年来,邵慈从来不敢想,不敢共情、不敢代入,只是稍微在脑海中思量,就感受到铺天盖地的、难以喘息的绝望。

所以得知傅采死讯的那一刻,他好像变成了两个分裂的人,一边穷极痛苦、撕心裂肺,一边又替傅采感到解脱。

……这个人间,配不上他。

这些事市局基本上都知道了,唯一不太清楚的一点……林载川问:“傅采的死因,你认为是意外事故吗。”

傅采死在四年前一个雨天,道路积水湿滑,汽车轮胎失控高速撞向路边——确确实实是一场意外吗?

林载川有些怀疑傅采的死可能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但时间过去太久,那起案子的人证、物证现在都泯灭了,林载川只能从知情人的口中询问,傅采是否真的是意外身亡。

这么多年过去,邵慈已经可以平静接受傅采的死亡,听到林载川的话,蹙眉思索道:“不是意外的话,您的意思是,有人要杀人灭口吗?”

“我不清楚傅采的手里有没有那些人犯罪的证据,或许他知道什么。”邵慈说,“但是三年时间,那些人如果想杀他,早就动手了,没有必要等到那个时候。车辆在事后也检查过,没有被人动过手脚。”

“可能阿采也厌恶了这样暗无天日的生活吧,”邵慈长长吸一口气,声音颤抖道,“死对他来说,应该是一种解脱,他终于不用再承受那些肮脏的恶意、可以自由了。”

林载川微微觉得有些怪异,但是没有说什么。

傅采去世的非常突然,以邵慈对他的在意,不可能不彻查到底。

除非他潜意识里已经认定了傅采的死因。

——他宁愿相信傅采死于一场天灾意外,也不想他被人谋害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