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娜感到捏着文件的手指不听使唤地僵硬曲着，又羞愧又感慨。厄齐尔和她以往所遇到过的男人都很不一样，他既没有屈服于俱乐部的安排，也没有死磕到底，反而选了这么条大家都没想到的折中之道。的确，皇马球迷担心的就是她会利用工作之便以及和厄齐尔的感情做出危害俱乐部的事实，这纸调令既能把她调离舆论中心，又不显得俱乐部高层任人摆布，现在看来倒比她之前设想的辞职一了百了还要符合各方利益。
“谢谢boss。”
贝斯特笑着摇摇头，“去谢谢厄齐尔吧。”
从新闻部出来的时候，厄齐尔正站在对面道上的电线杆旁等她。他身上还套着深绿色的训练外套，耳边戴着常听的黑色魔音耳机，正低头用鞋尖踢着道上的碎石子。一线队这个时候应该在训练，他是和穆里尼奥请过假再来找林娜的。
“别动。”林娜一出现在厄齐尔面前就抬起双臂捧住他的脸，定定地直视他的泡泡眼，问：“原来你喜欢异地恋。”
“你知道不是的。”如今的厄齐尔已经能够很自然地握住林娜的手再把她轻拥入怀，下巴随意搁在她的肩膀上，“我喜欢像现在这样，每一天都能够在训练基地看见你，等你每天每天拍有我的照片和视频再细心地做后期处理，这种自己的每一分努力都能被看见的感觉是别人给不了的。”
“可是我们现在不能不顾球迷的感受继续这样的生活，对不对？”林娜稍稍踮起脚尖，勾住德国人的脖颈，又黑又亮的眼睛里带着笑意，“你比我刚认识你的时候自信多了，竟然不怕我会移情别恋。”
“我也比刚认识你的时候要更了解你。”厄齐尔把林娜脖子上的围巾推高一些，好遮住她被风吹得红扑扑的脸颊，“你早上发短信跟我说你表妹联系你了，要我陪你去见她么？”
林娜的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事情发展到现在，她唯一想知道的只是李欣然做出这种事的原因，稍微有些意外的是她竟然直接出现在她面前，很坦然很镇定。摊牌的地点就在林娜家附近的烤肉店，林娜自己选的，李欣然同样没有任何异议，她甚至一坐下来就说：“如果你要录音留下我即将说的话，我也不会对你怎么样。你知道的，像我这样的小人物，不怕这种程度的曝光。而且你和格里尼安的密切关系，也不会因为我的险恶用心而改变。”
林娜笑了，“我也不会因为你这么说就不录的，至少要为以后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做好准备不是么？既然你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么我不得不猜测你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极端讨厌我，因为实际上你这是在损人不利己。”
李欣然眯起眼睛，这让她秀气的脸看上去有些不协调，“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从来不会顾忌别人的感受，看破什么就会立刻说出来。”
其实林娜已经完全记不得李欣然所说的种种了，当然后者也没指望她能记得。经李欣然这么一提醒，林娜才想起来原来小时候的自己曾在表妹暗恋过的男生面前傻乎乎地说“你为什么要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那个时候的她还不知道表妹是在装柔弱；原来自己曾经屡次考试成绩超过她，害她被姨妈数落；原来有一次表妹因为体育不及格被请家长，被班主任拿出来当教材的就是自己……
“你就是别人家的孩子，样样都比我强，是街坊邻里的孩子王，也是学校里最吃得开的女生。”李欣然淡淡地总结，“你想说我内心阴暗也罢，睚眦必报也好，我只是受够了在妈妈和你们家面前装成乖乖女，而你却只需要按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只因为你比我优秀。”
“你出国工作，我本以为从此可以和你划清界限，在北京定下来，再也不用听我妈的唠叨，可谁想到你竟然在一夜之间成为各大媒体的宠儿。我恨自己毕业后进了一家杂志社，一个随时随地都能听到你名字的地方。我想，我可能一辈子都逃不出你给我造的无形枷锁了。”
“很偶然的机会吧，有一次我看见妈妈从小姨那里要来的相册集上有你采风时拍的照片，格里尼安少爷在上面的出镜率可不低。我原本猜测那是你的男朋友，直到你和厄齐尔的绯闻爆出，我很好奇，那个男人到底是干什么的？求证一段时间后，结果让我很吃惊啊。身边摆着利物浦第二大股东家的少爷你竟然能够心安理得地在皇马待下去，还是在那次据说让皇马受到惨痛教训的安菲尔德之战后。不过也是，你一向随心所欲，身边有数不清的男人为你赴汤蹈火，可能从来没在意过这些吧。”
“你不是不喜欢足球？”林娜并未对李欣然的观点做评价，她知道从童年时期开始就根深蒂固的思想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是，在你的绯闻爆出来之前是的，后来我补了不少课。当然现在也是，我一向不喜欢任何种类的运动。”
能这么心平气和地坐在一家充满烤肉香味的店铺里谈血亲为何要陷害自己的问题，林娜忽然感觉很神奇。望着对面墙上转动的秒针沉思一会儿，她又很快释然了。自己能受到的伤害有多少呢？名声、工作……然后还有么？
相比起来，李欣然的心境可真是值得同情。当然，林娜也没有那个力气去同情，她只知道从今天起，这个人于她来说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陌路人，她会避着她死生不复相见。其实仔细想想，厄齐尔会受到的伤害一定比她更大，他才是彻头彻尾的公众人物。
想到这里，林娜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也没说个再见就飞跑出烤肉店，叫了个车往厄齐尔家里去。这一去，竟然让她间接遇到一个从未见过也意想不到的人。
“她不是穆斯林，这我可以忍受，但她危害到你的声誉和前途，我不能容忍。”
林娜站在花园里搓着发红的耳朵等待穆斯塔法的情绪平静下来，她走到最后一扇门前的时候就听见厄齐尔的父亲义正言辞地规劝厄齐尔不要再继续和她在一起。那些说她如何不符合标准的话她都没放在心上，唯一心心念念的是，厄齐尔竟然没有告诉她这件事。从穆斯塔法的话来看，他应该劝过自家儿子不止一次了。
“爸爸，在这件事上我永远不会向你妥协。”很平静，但却很坚定。
厄齐尔开门走出来，迎上林娜黏住他的目光，愣了愣，然后笑着说：“我现在有点后悔把门钥匙给你了。”
林娜的一双黑漆漆的眼眨了眨，呼出的热气一团一团在寒冷的天里弥散，“你现在可没机会后悔啦。”她并没有要求进屋去见穆斯塔法，她明白这是厄齐尔对她小心翼翼的保护，“我饿啦，我们去吃饭吧！”
厄齐尔带林娜去吃土耳其菜，他虽然在足球上选择了德国，却仍热爱土耳其。
“怪不得你喜欢番茄炒蛋。”饭桌上，林娜和他面对面坐着，笑吟吟地咬了口煎蛋。桌上摆的是厄齐尔最爱的土耳其菜menemen，由煎蛋、番茄和土耳其蒜香肠做成，色香味俱全。林娜想，厄齐尔大概对番茄和鸡蛋有一种执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