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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同人)覆水(40)+番外

心知越是表现得若无其事,慕容冲便越会失去兴致,苻坚强忍慌乱,淡淡道:“只可惜朕本就容颜鄙陋,如今又年老色衰,恐怕无法让阿房侯尽兴。”

他能屈能伸,全然是为了拖延时间——纵然此处比较隐僻,官军需花些时候搜寻,但以王猛智勇,最多再过半个时辰,官军定然会找到他们。

慕容冲看穿他想法,笑了笑,“能将陛下这般纵横八荒、横扫六合的英雄压在身下,本就是天大的福气,何况我觉得陛下风韵犹存,如何就年老色衰了?”

说罢,他将苻坚拉起来,又草草将那大氅系上,在墙上敲击了两下,只见一道暗门应声而开,内有一条密道深不可测,一片骇人的漆黑。

慕容冲对苻坚欠了欠身,眼中是三分得意、三分狡黠,看起来颇有几分顽劣,“天王,请。”

第四十五章

苻坚无可选择,只好起身,预备跟着他步入地道。

慕容冲却伸手挡住他,从角落里的一个箱笼里取出一套衣衫,“天王怕是舍不得换了?”

还算他良知未泯,苻坚瞥了他一眼,接过欲穿,却见慕容冲负手背过身去,忍不住笑道:“在行伍中摸爬滚打了那么些年,竟还……”

慕容冲回身,凤目一挑,“竟还什么?”

苻坚想起自己性命全在人家手上,默默地将“如此矫情”这句话咽了回去,“竟还如此考究。”

“呵呵,也对,毕竟也不是没看过。”慕容冲坐回榻上,干脆冷冷地看他更衣。

苻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只好摸摸鼻子,坦然自若地换了衣裳。

他正好不惑,已过了盛年,可因这些年吃斋念佛加上忙于政务、不近酒色,却也未见发福,仍是精瘦模样。慕容冲将他与自己记忆中两相比对,觉得仿佛还比前世更清瘦了些,想起今生苻坚平日劳苦,心里难免泛酸。

苻坚见他神情阴郁,也不知是什么地方又让他不快了,便也一言不发。

“走罢。”慕容冲手执火把,带着他从暗门下去。

下去之后方知别有洞天,那暗道也不知修了多久,蜿蜿蜒蜒看不见底。

“这是五六年前置办的,当时是预备隐居避世,想不到却在今日派上用场。”

那便是刚入长安之时,苻坚点了点头,“朕实在想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一路上,他已思量了这个问题千遍万遍,倘若是前世的慕容冲,那么定是挟他以令群臣,最后再乘乱窥伺帝祚,倘若是今生的慕容冲,那么这一切恐怕是个带着些撒娇意味的顽皮之举,纯粹与他逗乐。

可面前这个,到底花非花雾非雾,是又不是他所熟识的慕容冲,他的行事章法,苻坚一无所知也无从预知,唯有听天由命。

“到了便知。”

不知过了多久,苻坚已觉得腿脚胀痛,才终于看到隐隐约约的光亮。

慕容冲又带着他开了一道暗门,从地道攀爬上去,苻坚不禁愣了愣:“这不是?”

此处,赫然便是慕容冲建好后不曾居住的阿房侯府,府邸门外,有数十人把守。

“陛下驾临寒舍,臣不胜荣幸。”慕容冲造作地欠了欠身,“臣已备薄酒,与陛下小酌一番,彼时陛下便知臣用意。”

他既然做戏,苻坚也乐得成全,微微颔首道:“你立府许久,朕一直想来看看,却都不得空,今日却是赶巧了。”

侯府内里与慕容冲在京中的府邸大抵相同,仍是苻坚推崇的素简朴拙之风,看来这个重生的慕容冲还未来得及按自己的喜好重新修葺。

正是春雨霏霏时候,筵席就设在水榭之中,正好坐看那雨打荷叶、风流云散。

说是酒席,其实也不过是几样小菜,一把酒壶,外带两个酒盏。

苻坚目光定在那酒壶上,心里已然有数了,淡淡道:“可有纸笔?朕应允你的遗诏总要写好。”

慕容冲取出个小匣子,里面已然放好了明黄绢纸和上好笔墨,随即亲自站在一边为他磨墨。

苻坚看着他侧影,忽而觉得恍惚,不过年余前的中书省,他也是如此乖顺地坐在自己的左侧,一同夜阑听雨……

“这样也好,”苻坚喃喃道,“朕陪你再听一夜的雨,你送朕最后一程。”

慕容冲磨好了墨,将笔递给他,“陛下汉学广博,不需臣代笔,不过有几层意思还是说清楚吧,其一,臣是与乱军虚与委蛇,之前在行营臣是假意劫走陛下,实则要救陛下;其二,臣带着陛下突出重围,不过先前在乱军中时,陛下不幸身负重伤,恐怕时日无多,故而留此遗诏;其三,阿房侯深明大义,与敌周旋,甚至愿意自污救驾,实乃大大的忠臣……其余的,陛下你自己想对太子对王猛对你的后妃交待的,自便吧。”

苻坚不置可否地看了眼那酒壶,“身负重伤?最后却是鸩毒而死,你当王子宗室、满朝文武都是傻得么?”

“谁说这里头是鸩毒了?”慕容冲振振有词,“我与陛下纠缠两世,就算恨你入骨,总归也得顾念几分旧情,也不想让陛下清醒地受那等苦楚,这里头不过是寻常迷药。”

“别露陷便好。”苻坚觉得自己真是天字第一号的圣人,别人磨刀霍霍,自己还在为对方打算,果然前世那妇人之仁的毛病不仅半分未改,反而愈演愈烈。

苻坚略一思索,挥毫将慕容冲的意思落在纸上,又当着他面写了封密信交予太子,让他多加勤政,尤其要注意整顿吏治、劝课农桑、礼遇读书人、多多微服了解生民疾苦、万不可随意用兵……洋洋洒洒写了许多,最终看了眼慕容冲,还是添上了善待清河公主一条,果不其然,换来慕容冲一声冷哼。

想了想,苻坚又提笔,神情端肃地在一张绢上写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想来定是给王猛的。

慕容冲见他故意写的歪歪扭扭、颤颤巍巍,仿佛真的身受重伤、虚浮无力一般,心里五味杂陈,只静静地坐在他身旁发愣。

全都写完了,苻坚竟然拔下发髻上的冠簪,将簪头取下,往几份文书上斜斜一盖,此时慕容冲才发觉,原来这冠簪本身竟就是个从简的私印。

“这样,便无人猜疑朕是被你胁迫了。”苻坚想了想,“至于致远,他跟了朕一辈子,是个难得的忠仆,朕也给他留了信,命他不得自寻短见,为朕守好王陵。所以,请你不要动他……”

他考虑得面面俱到,换了旁人,恐怕早已动容无以,慕容冲却只是抿了抿唇,“也罢,那么请陛下用了这杯酒,便上路吧。”

苻坚取了酒杯,起身朝着皇天后土的方向各拜了三拜,最终向着东边长安的方向跪下,沉默地仰头饮下。

前世阖家死在姚苌手上,今生自己一人命丧慕容冲之手,当真是好了太多了。

一阵晕眩,苻坚最后看了眼慕容冲,勉强笑了笑。

慕容冲端起酒杯,给自己也倒了杯酒,惬意地一饮而尽,低吟道:“陇头流水,鸣声呜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心肝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