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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同人)覆水(14)+番外

“至于慕容垂,既是同朝为官,也不分先后。”苻坚极其自然地夹了一块羊肉给慕容冲,完全未留意自己竟将上一世的习惯也留了下来。

他眼中的自嘲与鄙夷,慕容冲看的清清楚楚,嘴角也不禁带出一丝嘲讽——既然叛了,那便如杨安一般划清界限,再不与旧部勾连,结果明明已投了秦,却还想去做鲜卑的首脑,不是别有用心,又是什么?

不忠之人,不自绝其根、自断其路,以何取信于主?

他看着面前陛下亲自夹的羊肉,心如擂鼓——从目前来看,苻坚似乎打算将鲜卑分而治之,为清河公主指婚、封自己为侯、带自己征战,种种迹象表明,自己便是那个颇得圣心,挑选出来与慕容垂抗衡之人。

这般的圣眷由何而起,他已经不想深究,可多年的皇子生涯和一年的寄人篱下早已教会他,往事如浮云,而此刻这飘忽不定的圣眷已是根本。

那羊肉已冷了,早失了鲜味,多了些腥膻之气,慕容冲刚蹙起眉头,就见苻坚似笑非笑地看他,“将士们只能粗粗用些干粮……”

慕容冲缓缓将羊肉咽下,默然看他。

一时间有些尴尬,苻坚没话找话,“苻丕、苻晖如今也不知如何了,听闻仇池纠集了五万大军……”

“五万也可叫做大军么?陛下未免太高看他们了。”慕容冲唇角一勾,不置可否。

“不愧是十二岁便做过大司马的人,不妨说说,多少才能叫做大军?”苻坚冷冷一笑。

慕容冲明显感到他心绪不定,而这种不悦似乎并非由己而生,便心安理得地继续用膳。

沉湎于这安逸的静谧,苻坚沉思了许久,突然感到一种莫大的空虚空洞——重活一世,他仿佛一丝游魂飘荡在天地之间,前世的那些荣光那些破败,那些欢悦那些苦痛都无人共享,而今生所再遇人们的爱恨情仇、喜怒哀乐他也无从体悟。

一切都一样,一切又都不同了。

说来讽刺,变中的不变,便是他与慕容冲覆水难收的这笔烂账。

他突然想将那些隐秘而不可言说的心事,以一种隐晦委婉的形式慢慢揭开,免得在心里生脓结疮。

苻坚的目光飘渺地落在眼前明灭不定的烛火上,“你在京中,可看过什么传奇话本?”

“阿姊读过一些,我倒是在茶楼里听茶博士说过几句。”

“那么朕也为你说上一段?”苻坚为二人斟了酒。

他目光柔和、语气轻缓,慕容冲想起幼时可足浑氏也曾如此哄他入睡,心头一软的同时,更加笃定苻坚是将他当做了儿子,干笑道:“臣荣幸之至。”

“朕要说的这段,并不很长,你且听好了……”

第十五章

“从前,有一个刚愎自用又妇人之仁的帝王……”

慕容冲嘟囔,“这皇帝如何能做到既刚愎自用,又妇人之仁的?”

这段时日苻坚礼遇过甚,慕容冲也比刚到长安时少了几分拘谨,隐隐有了些前世随意插话、不惧脸色的坏毛病。

“他并未称帝,”苻坚漫不经心,仿佛所说之人,并非自己,而是哪个酒肆里听来的惨痛故事,“彼时九州被大江分割成两块,我所说的这个帝王休养生息、厉兵秣马,一统大江以北,此时万民归心、朝廷清明,真是国力正盛之时。”

慕容冲侧过头,“那岂不是和如今很像?不会有人撺掇他此时出兵了吧?”

“不错,”苻坚叹息,“别有用心之人,揣摩到了帝王问鼎天下的操切之心,频频上奏,恳请出兵。此时除去几个忠直之臣和他自己的太子之外,朝野上下一片战意。于是帝王便忘了亦兄亦师的贤相良弼的遗训,毅然挥师南下……”

“他带了多少人马?”慕容冲兴致勃勃地追问。

“彼时有二十五万人为前锋,帝王亲率步兵六十万,骑兵二十七万,可谓铺天盖地,大江之上尽是战船,”清风徐来,烛火暗了一暗,又颤巍巍地立住,苻坚目光如墨色深沉,“那帝王自负道,以吾之众旅,投鞭于江,足断其流。”

慕容冲听得悠然神往,“大英雄莫如是!”

“英雄?”苻坚冷笑一声,“不战而败,溃逃七十万众。这也算是英雄么?”

慕容冲为他森然语气所慑,轻声道:“那后来呢?他可重整河山,卷土重来了?”

“为叛将所杀,身死国灭,子孙不保。”

“那么……一开始力劝他出兵之人呢?他们是与南边勾结,还是乘乱起兵了?”慕容冲显然很为苻坚口中的这个帝王难过,一张俊脸都皱了起来。

苻坚缓缓道:“自然是乘虚而入,南面称王了,每一个都是。”

“每一个?”慕容冲有些惊骇,“不是万民归心,朝堂清明么?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乱臣贼子?”

听到他自己叫自己乱臣贼子,苻坚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兴许是他太托大了吧,总想着礼贤下士、以德服人,就能天下归心,可乱世之中,到底靠的是权谋暗算,并非仁义王道。”

慕容冲近来也在读史,回想了先前所学史书,并未有哪朝存在着这么个不幸至极的帝王,可观苻坚怆然神色,又实在不仅仅像是个传奇故事,“恐怕他身边就少了一个敢于进谏的肱骨。”

“敢于进谏的,并非没有。可能让他听进去的那个人,早在七年前就不在了。”想起王猛,苻坚心里又是一紧,再过两三年,景略便……

“难怪你对宰相的身子那么关切,恐怕也是前车之鉴吧。”慕容冲察言观色的本事倒是一直未变,“出征前,我曾听殿下提起,说是宰相近来身子有恙,许是积劳成疾所致。”

苻坚前世宠爱慕容冲,除去他倾人城倾人国的美貌之外,最爱重的就是他的玲珑心窍,一点就透。就如此刻,能从这么一个支离破碎的故事里看透关节,还立刻想到王猛,哪怕常年在他身边陪侍的致远也是做不到。

“你先拟旨,一份送去太医院,让他们为宰相看脉,将脉案与下次的奏报一起八百里加急送来,还有一份送去清河郡侯府,让他等凯旋回朝,朕再亲自去探疾。”

慕容冲先愣了愣,还是老老实实地伏案写了,苻坚一看就乐了,尽管此生慕容冲并未困于禁宫之中,而是在太学得名师教诲,可这字却实在无太大长进。

“这字,每日还是练练为好。”苻坚忍不住多了一句嘴,“虽然我朝并无王右军父子那般的书法大家,可也藏了不少好的帖,你大可借来临摹。”

慕容冲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字,自觉已经写的颇为不错,面上难免透出了些许不服。

苻坚轻笑一声,直接握住他的手腕,顺着方才的字句向下写。他的字也算不得什么大家之作,可胜在端方平正、苍劲有力,一派雄浑气象。

慕容冲扫了眼自己的字,不得不承认与苻坚的一比,显是落了下乘。又觉得苻坚站在自己身后,像是燕然山一般让人窒息,又觉得被他握住的地方热得发烫,好像那个迷乱浪荡的夜又卷土重来,气势汹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