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亲眼看见所爱之人粉身碎骨,那是何等的惨烈。钱循心生恻然,颤声道:“后来呢?”

“之后天子回朝,贺熙朝开边,白雪词成了冢中枯骨,”沈临饮了口茶,“这就是全部的后来。”

钱循浑浑噩噩地回府,爹娘早已歇下,夫人正搂着女儿嘉惠在灯下读诗,司空见惯的情景却让他心头一颤。

“怎么了?”夫人关切问道。

钱循将女儿搂到怀里,看着她稚嫩面庞,“无事,只是在想咱们惠娘日后还是丑些的好。”

夫人柳眉倒竖,还未发作,嘉惠就已经苦着小脸,“我才不要。”

钱循摸着她头,忽而想到白雪词,不知她家道中落之前是否也曾是父母手中的珠玉,可曾有过这般无忧无虑无邪的时光?

“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春风当自嗟。这道理你如今不懂,望你日后也永远不懂。”

第八章 雪落何霏霏

京兆府,京意味着京畿,兆则表示数量众多,顾名思义,便是天下第一紧要之地。京兆府辖制十县,又涉及农桑、税赋、劳役、河工诸事,事务繁杂,哪里能腾出手来专心查案?

故而自秋入冬,不论是炎娘案,还是围场刺杀案,竟然都未有太大进展。炎娘案无足轻重也便罢了,围场案危及国祚,三省几乎是日日督促,大内也时不时差人来问。重压之下,禁军将围场翻了个底朝天,京兆府将那段时日出入长安的客商胡人尽数盘查了一遍,徒费了多少人力,也仍是一筹莫展。

这日,当钱循与司曹商量义仓储量,就听闻大慈恩寺走水,随即便被沈临派去查看。

“先前回纥国师在此辩经时,大慈恩寺不是还好好的,怎的突然烧起来?烧的又是哪一殿?”钱循快马加鞭,一边问前来报信的差役。

差役方才兴许帮着救火,脸上黑灰都未擦拭干净,“走水原因尚未查明,但除去云阁,其他楼宇均安然无恙。”

云阁!那不就是白雪词殒身之地?

钱循抓着马缰的手指一紧,如今他可谓风声鹤唳,但凡听到和白雪词有关之事都会打个寒噤。

很快便到了山门,刚一下马就闻见阵阵焦糊,原本富丽雄伟的云阁一片焦黑,隐约还可见火星闪烁。僧人们或手持笤帚,或身负水桶,仍在不知疲倦地来回穿梭,试图将火星扑灭。

恰在此时,大雪纷扬而下。雪花被狂风裹挟,回旋着被卷入云阁之内,如有神助一般,那微弱的火星再不见踪影,僧人的佛号在焦土上响起。

钱循松了一口气,快步向内走去,还未走几步,就见慈光住持与一道人并肩站在云阁之外,神色悲悯。

朝廷虽不算崇佛重道,但对这些大寺大观的住持道长也是礼遇有加,往往都以宰相之礼待之,故而钱循虽不信神佛,也只能规规矩矩地上前行礼问安。

慈光住持笑道:“上次见钱少尹,仿佛还是大人雁塔题名之时,十年不见,观大人境界,大有进益。”

钱循谦虚道:“下官凡夫俗子,微末小吏,如何敢谈境界?”

他留意到一旁那道人,看着年纪比自己似乎还小一些,不过而立,但身着五色禺霞山水袖帔,上披紫纱,头戴莲花宝冠,手持麈尾,竟然是个得道的道长。

钱循心念一转,猛然想起围场时赵之焕所言,不由恭敬道:“下官参见无妄道长。”

无妄道长点了点头,淡淡道:“你是朝廷命官,贫道是乡野散人,理应贫道向你行礼才是。”

“道长乃是天子替身,我等向你下跪才是,哪里敢受你的礼?”

沈临不知何时已然赶到,站在钱循身旁,敷衍地对一僧一道行礼。

他这般阴阳怪气,让一旁的钱循属实有些难堪,却不料无妄道长退后一步,躬身道:“兄长。”

早听说广陵侯府有二子,却一直只见沈临,不见次子,却原来成了玄都观的观主。

沈临依旧冷着脸,“既然还认我这个兄长,你人也在长安,为何还是不肯屈尊回家看看爹娘呢?你可还记得你上次回府是什么时候?”

无妄道长垂首,有如做错事的孩童,“元月初三。”

沈临哼了一声,依旧有些不依不饶。

既然都出家了,为何还要常回府探亲?钱循实在看不下去,觉得上官无理取闹,便率先打岔道:“大人,我看云阁的火势已被扑灭,不如我们进去勘探一下现场,如何?”

与他预想的不同,沈临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率先步入阁内。

慈光住持莞尔摇头,“钱大人醉心公事,老衲佩服。”

钱循摸了摸鼻子,赶紧跟上去。

“方才住持可在此处?”沈临打量着厅堂,蹲下来摸了摸地上的灰,目光几不可见地在一处顿了顿。

慈光住持摇头,“方才我与无妄道长在塔上赏景论道。”

“你们是何时发现走水的?”

无妄道长讷讷道,“贫道……”

沈临冷冷一瞥,无妄道长立时改口,“我先察觉味道有异,随即就见丝丝缕缕的灰烟,慈光住持当场便安排僧众救火了。”

“蹈之,我来考你,火是从何烧起?”沈临看钱循目不转睛地盯着火场,对这得力下属难免满意。

钱循仔仔细细地勘查了一番,最终在一柱子旁顿足,“原先这里大概是放了经幡或是蒲团一类的东西,怪就怪在点火的油。”

他深吸一口气,“是倭国的白紫苏油。”

倭国!

沈临霎时就变了脸色,须知自从朝廷重开海运,倭寇便一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如今竟然有倭人潜入国寺,甚至还放了一把火,他简直不敢想象天子听闻此事,该会如何震怒。

“这么一来……”钱循总觉得有什么从脑中一闪而过,又被自己忽略了,他屏息凝神想了一会,忽而惊愕道,“先前贺尚书遇伏,是不是也是倭人所为?”

近来发生之事,慢慢地串成了一条线,钱循眼睛发亮,“还有围场,验尸时,费仵作查出这些尸首的脚趾指缝有茧,若是长年穿木屐,就解释得通了。这么一看,围场的刺客,极有可能也是倭人!”

他说得起劲,沈临却被这个二愣子僚属气得头痛欲裂,这几桩案子牵扯到贺熙朝已足够让人为难,如今又扯到了倭寇……

沈临看着如絮大雪,只觉这案子也如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关键是不知道要滚到何处去。

“轻则失根,躁则失君,兄长稍安勿躁。”无妄道长低声劝解道。

许是爱弟劝解,沈临的气消去一些,也不知想到什么,神色不复原先的阴沉,“如今看来,这些倭人都是晏华亭派来的。”

雄踞东南,富可敌国,重明岛主晏华亭在官营海运之前是毋庸置疑的海上霸主,据闻手下养了数千东瀛浪人。

“先前大人曾说晏华亭倾慕白雪词多年,难道这几桩大案都是他在为白雪词报仇?”钱循若有所思。

沈临露出一丝微笑,“英雄所见略同。”

上一篇:望江南 下一篇:乌鹊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