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松柏寒盟(18)+番外

看着刘向二人挺拔背影,苏诲忽而觉得喉咙有些干涩,他在此处回肠九转,刘缯帛却一无所知,依旧是呆愣中透着让人眼红的光风霁月。

苏诲低头走着,默默踩着刘缯帛在地上的影子,心中更是焦躁——他对刘缯帛念想之深早已超过寻常好友,他并非痴愚,自然知晓这是何寓意。

还是离刘缯帛远些罢……苏诲在心中喟叹着。

莫要污了这份情谊,更不能毁了他锦绣前程。

第20章 矛盾……

玄都观的厢房并不十分宽敞,却胜在整洁。因前来赶考的举子实在过多,玄都观的客堂道人无奈之下,也只能在各厢房里设上一排通铺,让天南海北的举子们将就着挤在一处。

刘缯帛与向正心这般不拘小节的汉子也便罢了,可苦了本就斯文喜洁的苏诲。厢房里每日诵读声、攀谈声不绝于耳,汗渍味、吃食味萦绕于鼻,更让苏诲不喜的便是,既是住通铺,难免歇息时会与旁人肢体碰触。

最终还是刘缯帛知情识趣,与一闽南举子连比划带猜地打了商量,让苏诲和他换了个靠着墙的铺位,自己则睡在苏诲另一侧,这般苏诲方能安稳入睡。

刘缯帛为人耿直厚道,又熟读经义;向正心沉稳持重,辩驳思虑常一针见血。不知不觉,寄居玄都观的举子都常来寻他们讨教学问。住在此处的均是寒门子弟,能考中官身,均是不易,而既然门第相类,比起那些世家子弟来,更是道同。于是玄都观的众举子日日聚在一处,或埋头苦读,或高谈阔论,一时间竟是其乐融融。

刘缯帛有天猛然回神,他诧异地发觉近半个月来竟鲜在白日见到苏诲。于是这日晚膳时又遇上苏诲,不由好奇问道,“这阵子都未见你……”

苏诲打断他,“我在悦君楼。”

早在数十年前,赵相顾相那几科的时候,举子就都爱去悦君楼温书小坐,点上一壶清茶,再阔绰些的还可用些点心,伴着书香茶韵,漫度一日晨光。

营建西京之时,中书令周玦发觉西京虽恢宏壮丽,却失之疏旷冷清,最终拍板将洛京的一些市集酒肆、乐坊茶馆也尽数移了过来,悦君楼便在此之列。

“为何不叫我一道?”刘缯帛一愣怔。

苏诲强压下心中苦涩,云淡风轻,“你在这儿如鱼得水,欢喜得很。我却嫌此处聒噪,自寻个清净的去处罢了,怎么,不行么?”

他神色漠漠、语气淡淡,刘缯帛一时有些猜不透他的想法,迟疑道,“那不妨我每有所得,便记下来,等你晚间回来再一起体悟体悟?”

“不必了,”苏诲答得急促,“你我许多见地本就不同,你觉得好的,我未必觉得精妙,你与你那持修兄道法相同,还是多与他一块体悟罢。”

刘缯帛就是再鲁钝,也听出苏诲对他不满了。这段日子乍遇见如此多同道中人,难免有些忘形,竟是疏忽了苏诲,一时间心中莫名惶恐,扫了眼周遭无人瞥见,便低声下气道,“近来常与他们厮混在一处,恐是怠慢了你,你可是恼了我?”

他嗓音浑厚,压低了却别有番温柔情意,苏诲身躯一颤,险些便要软下心来。

“刘兄,”有个凉州举子扯着嗓门喊道,“向兄接到了帖子,竟是郑府的小厮送来的,说是仰慕向兄才学,请他去悦君楼品茗叙话呢。”

“郑公子,可是郑绍郑公子?”刘缯帛亦感诧异。

那举子很是激动,“正是!仿佛他是读了向兄的均田策,所以才有意结交。”

“什么?”苏诲失色道,“均田策?”

他反应估计太大,连刘缯帛都诧异地向他看过来。

世人皆知,如今天下田地十之有四为士族所占,凭借的便是太祖为讨好士族所定下的占田之制。占田可以荫亲荫客,若是官吏已然有权占田,而若是士族出身的官吏,最少也可以惠及三族,再加上食客,一个世家大族可占的良田简直无法计数。虽还未读过此策,但顾名思义,向正心此策是均田地,这简直就是要断士族的根,要士族的命!

苏诲抿唇,他先前不过觉得向正心是个有几分才学的富庶子弟,如今看来,若不是此人贪名好利、哗众取宠,便是激进到了极点。

传言里郑绍与其祖不同,是个极温润的谦谦君子,此时想要见他,恐怕结交是假,更是劝说吧。

“缯帛,”苏诲低声道,“你随我出来。”

刘缯帛有些迟疑地扫了眼正欢天喜地的众人,跟着苏诲去了厢房之外。

苏诲在满是青苔的石凳上坐下,不容置喙道,“我知你与向正心是天上有地下无的知己,但此事事关重大,你千万不要插手。”

刘缯帛蹙紧双眉,“士族为害天下,难道他说的不对么?”

见苏诲满面不苟同,刘缯帛又道,“更何况圣上嫌恶士族,世人皆知。如今趁着士族元气大伤,趁势命其放弃占田,这有何不对?”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苏诲淡淡道,“虽说两党之乱后士族元气大伤,更一直不得圣心。可你想没想过,自秦尚书去后,如今朝中阁老正儿八经的寒门子弟唯有顾相一人,而众所周知,顾相秉持中庸之道,并不如秦尚书般乐于为寒族声张。虽说他有留意擢拔寒族,可也从不曾和士族交恶。从前我便与你说过,顾相就代表着圣心,既然顾相不曾对士族不利,那便说明陛下此刻并不想将士族赶尽杀绝。”

“可向兄还未高中,他的文章便已流传了出去,郑公子能看到,其他寒族官吏也能看到,譬如尚书左仆射陆大人,再比如林贵妃的兄长林尚书……”

苏诲叹息,“只见其表,不见其里。这些人个个都是官场上的人精,同样出身寒门的顾相不开口,他们哪里会说话?向正心这么一闹,等于提前将士庶矛盾摊在天下面前,这么一来,就是西市圣和居的店小二怕都知道朝中人心不齐、士庶不合了。别的不提,恐怕此刻士族的宰执们早已恨他入骨。我看这科,他一甲及第的希望已是渺茫了。”

他口气凉薄,面上还带着几分讥诮,刘缯帛莫名心头一堵,亦淡漠道,“儒门子弟就该行天地之正道,我觉得持修兄是对的,若有人因此文刁难他,我便不可能袖手旁观。”

苏诲还欲再劝,就听刘缯帛道,“我知你对向兄有成见,也知你对家中故事颇有芥蒂……然而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劝。”

作者有话要说:

与一闽南举子连比划带猜地打了商量 又黑大胡建 不过古代官话没那么普及 常为两广胡建的举子忧愁

题外笑话:我爹就是胡建人 有一回招待外地客人 他对人家说 你们先去中山陵总统府游览游览 中午的时候我和你们结婚(接风)……

第21章 断了

苏诲不敢置信地抬眼看他,刘缯帛此时面如寒霜,嘴唇抿得死紧,看自己的眼神里满是失望不满。

“不管中落与否,你骨子里还是个士族子弟,”刘缯帛又道,“终你一生,恐怕你都不会明白寒门的艰辛困苦,被设计抢占田地的流民,为士族老爷们充了劳役的佃客,你可曾见过?你们士族引以为傲的郡望,其中小民的生计你当真关心过么?”

上一篇:沈氏杂记 下一篇:望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