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秉斜倒在摇椅上,腿上似乎是摊着奏折,左手端着茶杯,右手提着狼毫,嘴里还哼着江南小调。当轩辕步入中书省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难怪勉之提前告退,原来这般惬意。”轩辕在顾秉旁边坐下来。
顾秉见他一惊,被茶水呛得连连咳嗽,轩辕帮他捶背:“礼就免了吧。”接过顾秉的茶杯,猛灌了几大口,“朕方才被他们劝酒,喝得稍许多了些。”
顾秉见他满面泛红,心下有些奇怪,轩辕的酒量在东宫诸人里,只在秦泱之下,此刻连呼吸都泛着酒气,看来确实被灌得不轻。
“秦大人也喝了?”顾秉把奏折放到一边,给轩辕倒茶。
轩辕将冠冕一把扯下,又褪了外袍,扔给安义,解脱般舒了口气。
“今天也不知道秦子阑发什么疯,其他人怎么劝都没用,拉着朕喝了整整一坛。”
顾秉咋舌:“陛下和秦大人都是海量,幸好今日臣走的早。”
轩辕白他一眼,毫不客气:“你若是在,估计戌时就倒下了吧?”
安义开口提醒道:“陛下,您为顾大人带的东西呢?”
轩辕“啊”了一声方才反应过来:“对,勉之方才没吃什么,今天的寿面不错,你赶紧吃些吧。”
说罢,太监便端上来一碗面条,似乎是龙须面,细的犹如丝线一般,上面还撒了些小葱,香气扑鼻。
顾秉道谢后,刚准备拿筷子,就听轩辕道:“这是长寿面,勉之可千万别挑断了。其他人的都是鱼汤,朕临时让人给你下的清汤,也不知道是不是淡了些。”
顾秉低头,找到面条的一端,小心翼翼地用筷子挑起,小口小口慢慢地吃,神情之严峻,仿佛在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轩辕托腮看着他孩子气地吃面,心里突然温暖得想笑出声来。
见这两个人一个傻傻地吃,一个傻傻地看,在一边冷眼旁观的安义直想叹气。此情此景,谁还能想到这个遍植桃李的庭院便是整个天启的国策中枢,而这两人,一个至高无上,一个权倾朝野,只字片语都可让天下风云变色。
“急报!!!”暗黑中,有人疾跃而出。
顾秉顿了一下,放下碗,艰涩道:“断了。。。。。。”说罢,缓缓起身,看向来人:“怎么回事?”
来人把一个竹筒递给顾秉,顾秉一惊,对着烛光,赫然是斑斑血迹。顾秉看轩辕,轩辕接过来,方才朦胧的醉眼如今已是一片清明。
轩辕皱眉,顺手拿佩剑把封口的蜡削掉,手中的信笺还没展开,却猛然发难,一剑把信使斩为两半。湿热的血液溅到顾秉脸上,顾秉的目光却只盯着信使的手。
他的手里死死攥着一枚袖箭,箭刃正对着自己。
轩辕挑起嘴角冷笑,眼中杀气纵横,身边暗卫纷纷抽刀警戒,太监们则忙着收拾尸体,似乎对这样的情景并不陌生。
顾秉靠着墙,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开来,天旋地转中那刺客的面目却越发清晰,终于忍不住扶住阑干吐了出来。
轩辕叹气,拍拍顾秉的背,又递给他温水漱口:“勉之,我们进去慢慢说。”
顾秉跟着他进入室内,又七弯八拐地从暗道进入一间密室,陈设极其简单,除了一张榻,连桌椅都没有。
轩辕指指头顶上,悠然坐下道:“上面便是太极殿,朕的寝宫。”
顾秉犹豫了下,肃立在门口:“陛下对今夜之事有何交待?”
轩辕拍拍床,示意他坐下,捏着那张信笺若有所思。
顾秉不敢造次,仍呆立在原处,轩辕不耐烦地叫了声:“勉之。”
无奈地在他身侧坐下,顾秉思绪迅忽恍若光电,几万种可能性在心里转了又转,却仍是一团乱麻。
轩辕把手中的信笺递给他,内容倒是简单,寥寥数语。
臣莫奎蒙圣主知遇,权知一州军政,垂老无可补报。然今燕贼谋逆,河北道二十余州早已落入贼手,臣唯有一死以尽臣节,还望陛下速速兴兵伐诛逆贼。臣再拜叩首。
顾秉沉默,末了道:“臣以为,信使虽是假的,信恐怕是真的。”
轩辕眯起眼睛:“朕在想,若是燕王还未行动,此次只是逼朕先出手,那朝廷便陷入被动,局势便很难说了。”
顾秉点头:“目前的情况,确实是后发者赢面大些。可若燕王如莫刺史所说,已经行动,而朝廷却按兵不动,岂不是失了先机?”
“勉之,你觉得信是真的?”
顾秉对着光,仔细打量半晌:“臣与莫奎均在剑南道当过刺史,臣可以肯定,字确实是莫大人的。”
轩辕默然,突然开口道:“勉之现在可好些,还想吐么?”
顾秉失笑:“都什么时候了,陛下还有心情关心这些。”
轩辕极为疲惫地闭上眼睛:“勉之不觉得奇怪么,这个刺客既然想刺杀你,那便不是朕这边的人,可若不是朕这边的人,为何要帮莫奎传信?”
顾秉看他脸色有些青灰,建议:“不如,明日我们再和子阑兄,伯鸣兄还有黄大人商量商量?”
轩辕拍拍顾秉:“记住,明日不管朕说什么,都不要拆穿朕。朕平日常在这儿就寝,今夜你也在这儿将就睡吧。”
第十九章:与君心赏向来同
翻来覆去一夜,顾秉在黑暗中睁着眼睛,难以入眠。一切都像是笼罩在重重迷雾里,而他们则仿似失路之人,感觉到危险的逼近,仿佛是准备周全,却不知道危险何时会来,若真的来了,又该如何应对。
不知轩辕有没有睡着,一呼一吸悄无声息,尚未散去的酒香混着平日沾染的龙涎香,虽不合时宜,顾秉却禁不住地心猿意马,随即不免一阵自我唾弃。
突然有微凉的触觉,轩辕伸手抚上顾秉的手背,又轻轻扣住:“想什么呢?不睡。”
顾秉耳热,想抽出来,却发现轩辕的手劲极大,赧然道:“自然是蓟北的事情。陛下有什么想法了么?”
轩辕在黑暗中转身,温热的鼻息扫过顾秉的脸:“朕觉得,朝中有奸细。”
顾秉心下纳闷,朝中有奸细这件事情,苏景明告密时也是提到过的,此时陛下重提此事,乍看有些多此一举,除非。。。。。。
顾秉声音飘忽,连自己都有些分辨不出:“莫非,陛下的意思是,我们身边,枢密就有奸细?”
轩辕虽冷心善变,但其实是个极其念旧之人,登基数年,大开恩科,广纳寒门子弟,但真正倚重多为东宫旧臣。他口中的“我们”多半是东宫旧臣,顾秉在脑中搜寻自己所知由东宫而出的诸人,从凤阁鸾台到微末小吏,一张张面孔顶着不同的表情怀着叵测的心思,明明是极其熟悉的人,官服换了颜色,面目反而却愈发模糊了。
轩辕轻挠他的手背:“谈谈你对他们的看法吧。”
顾秉沉默半晌,没有推辞,轻轻道:“臣对每个人的看法和他们在朝中的风评未必相类,而他们的本来面目就更加难测了,不知陛下想听哪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