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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策臣轨(22)+番外

直到听到清心的惊呼,顾秉才缓缓挣开,仿佛刚刚那一盏茶的功夫只是一场梦,一场空梦。

虽然那场梦,可能比这一生都要漫长。

顾秉听见自己淡淡问道:“何事?”

悦君楼依然熙熙攘攘,周琦站在窗边向他招手,顾秉兴冲冲地过去,周琦却递给他一张茶单,说道:“勉之现在也是一州刺史,封疆大吏,还不赶紧请客?”

顾秉点头,低头却看见白色的茶单上朱砂纂体,“忘川茶”三字血红刺眼。

猛然抬头,只看见周琦笑容飘渺,身体向外飘去。顾秉追上,刚碰到衣角周琦就如残破瓷器一般,碎成千块万块,直至化作粉尘。

顾秉大恸,听见有人唤自己的名字,回头却发现轩辕带着曲江初见时嘲讽的笑容远远冷观,他的眼里,不带任何善意。

“清心!”顾秉坐起来,里衣薄被俱被冷汗浸透,心跳如鼓。

清心怕是睡熟了,半晌未应,顾秉起身自己倒了杯过夜的凉茶,一口下去,一直冷到心底。正值初一,本就没有月亮,灰黑的流云又遮住若隐若现的星河,整个嘉州的人似乎都在甜梦之中,刺史府安静的可怕,墨色的夜里,死寂一片。

顾秉踉踉跄跄地冲进禅室,跌坐在蒲团上,心中口中默念。

“一切诸法本,清净常湛然。报对从心起,苦乐非外缘。。。。念尔一生中,颠倒相引牵。。。冥冥何见晓,悠悠如逝川。鯈欻红颜灭,挥霍入黄泉。善恶无二法,是非同一源。见者生分别,良由心识昏。。。哀哉迷惑子,正道不知存。。。若然辩存殁,寂灭即归真。。。天地为大治,无意在人人。。。驰心向外境,幽昧无涯津。凡诸功德藏,以讚叹为首。。。假名本自无,权变何常有。颠倒不觉悟,昏迷来日久。。。身心既清净,永劫无灰朽。昔闻持戒者,忍辱生端正。。。音声自柔软,慈悲出本性。慧源犹橐籥,定心如水镜。。。”

往生救苦妙经,念个万遍亿遍,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逝者若尘寰未尽,怕也未必能往生,就像生者的苦厄,不会因为念诵而减轻分毫,生者的罪孽,终究还是得用余下的生命去担负。就像他顾秉,能将清心咒倒背如流,唯一的一个童子起名清心,清心寡欲挂在嘴上,可到了最后,乱的是谁的心,蠢蠢欲动的又是谁的欲?

“颠倒不觉悟,昏迷来日久。”顾秉把这句话反复念了几遍,闭上眼睛,空室之中,呼吸也慢慢平静下来。

可是,一片虚空荒芜之中,依然有淡淡的龙涎香味纠缠不去。

第九章:强吟风景乱愁肠

安义带来的侍从已经开始准备行装,皇帝出京月余,是时候回去了。

赫连杵驾着马车找来的时候,顾秉正带着清心在嘉州四处游荡,采办些西蜀土产让轩辕他们带回去。

“勉之老弟,上车吧!”赫连杵执着鞭子招呼他,钟衡臣坐在他身旁,没精打采的样子。

顾秉有些茫然,问道:“去哪儿啊?”

赫连杵还没回答,马车里一个带笑的声音传过来:“顾秉你好大的胆子,之前允诺过带我们往竹海一游,才过了没几天,竟然就忘得干干净净,君子贵在践诺,勉之,你不会要当小人吧?”

顾秉苦笑,从清心手里挑了几样小食,便上了车。

轩辕斜靠在车厢里,旁边安义用一鎏金小釜煮着茶,香气四溢,似乎是今年新产的银针。

顾秉在车帘旁跪坐下来,把手中的吃食交给安义。

轩辕好奇地探头过来,拿起一块蜂巢般的酥糖看顾秉:“这是什么?”

顾秉笑道:“这叫做窝丝糖,因其状似丝茧而得名,臣记得陛下喜食甜食,不妨尝尝。”

轩辕放入口中,顿感糖丝细如发线,松酥细腻,香甜可口。顾秉见他凤眼都笑眯了起来,也跟着淡淡地笑了:“陛下,这里还有寿星橘,樱桃蜜饯什么的,陛下启程时不妨带在路上吃,消疲解乏。”

轩辕留意他神色,点头:“勉之破费了。”

顾秉低头微笑,安义公公在旁道:“陛下这个倒是不用担心,顾大人无妻无子,侍从也不多,顾大人的俸禄怕是根本用不完,我们难得来西蜀一趟,占他些便宜,顾大人应该受宠若惊。”

轩辕斜他一眼,却听见顾秉道:“臣的俸禄本就是陛下所赐,别说吃些山野粗食,哪怕全都捐给大内,也是合情合理,荣幸之至。”

轩辕用手中折扇敲顾秉头一下:“为官看你蛮精明的,怎么为人处世还是这么缺心眼,小心哪天被他们几个卖了去,怕还抢着帮他们数钱呢。”

顾秉谢过安义递来的茶水,也开玩笑道:“臣好歹也是个四品官,就算公公或是周玦几个真想卖,恐怕还没人敢买吧?”见轩辕忍笑,便剥了个蜜饯给他:“何况,臣一个大男人,既不能操持家务,又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就连吟诗作赋都只是庸庸,买臣去怕也只能做个西席先生了。陛下周围都是人精,这么亏本的买卖才不会做。”

轩辕抚掌大笑,车外的赫连也跟着起哄:“陛下要是愿意卖,我就把勉之买回去当主簿,实在不行压寨夫人也行啊。”

顾秉大窘,轩辕随手拿起一块窝丝糖向赫连砸过去:“没大没小,敢情朕的羽林军是个山寨,朕是山贼头子啊?”

赫连接过糖放进嘴里,憨笑。

轩辕笑完,若有所思地看顾秉,缓缓道:“冕儿才两岁,等他长大些,勉之,朕看这个太傅就由你来当罢。”

顾秉推辞:“臣当年只是二甲,在朝中资历尚浅,太子太傅事关皇脉存续,江山千秋,还请陛下挑选博学大儒如苏太傅,或是当世才子如衡臣兄方能胜任。”

车外钟衡臣身体一震,满含期冀,心说不能当太傅,当个太子宾客大小也是个三品官,却听见轩辕不置可否地笑笑:“在朕眼里看来,饱学大儒也好,不世才子也好,多于牛毛,但对朕,如勉之这般忠心的不多。”

见顾秉沉吟不语,轩辕摇摇头:“不过太子还小,此事倒不用这么早定下来。”赫连轻咳一声:“陛下,永乐镇到了。”

顾秉反应过来,掀开车帘跳下来,又找到一个马登,让安义公公扶着轩辕下车。钟衡臣看着几人习以为常的样子,不由得再次悔恨当年离开东宫目光短浅。

清风摇曳,竹影婆娑。遮天蔽日,万竹掀涛。

轩辕摇扇四顾,看向顾秉:“早听闻嘉州是天府之国,今日看来果然是不假。”

顾秉笑了笑,难得露出几分自负的表情来。

钟衡臣也在一旁奉承道:“嘉州在顾大人的治理下,方成人间胜景。三江汇聚,峨眉奇险,竹海幽静。顾大人牧民有道,仁心仁术,实在是我孔门之典范,士林之楷模。”

顾秉被他说得有些发愣,也只好边笑边推辞,心道峨眉山不是他顾秉所开,竹海也不是他顾秉所植,天工造物和他顾秉的教化又有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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