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待他年(103)+番外

“殿下,”裴氏家主恭谨道,“不知陛下对士族到底持何态度?”

郑氏家主捋着胡须,“彼时赵文正公主推的士庶合流给了我士族二百年太平,如今天下纷乱,正是鼎新革故之时,不知陛下是什么想法?”

博陵清河二姓的崔氏对看一眼,最终还是崔静笏之父开口,“荫客之制我士族早已舍弃,看陛下的态度,占田也是必废无疑,倘若连超品与太学都保不住,那我士族与寻常富户又有何异?”

赵诩端着茶盏,笑道:“我在想,此时此刻,不论是陇右勋贵还是轩辕宗室,恐怕都与你我一般忧虑。今日都是自己人,自然推心置腹,坦诚相见。实不相瞒,我与陛下确实曾议过此事。”

话音未落,众人一个个目光灼灼,配上刻意保持的仙风道骨的仪态,实在是有些滑稽。

“田亩之事,陛下绝不退让。”赵诩缓缓道,“世家大族,想要长盛不衰,要有千代百代的富贵,要么如占田,在富上下功夫,要么如选官,在贵上下功夫。就目前来看,后者倒是可以做些动作。”

“我等深以为然。”众人齐声附和。

赵诩从袖中抽出一份条陈,“这是我与崔静笏相商,最后以裴隽之名递上去的折子,诸公不妨看看,心里也好有些数。”

众人传阅了一番,堂内一阵死寂。

原因无他,赵诩这个折子实在是过于冒险了些——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分立,进一步明晰职权,尚书省不再统辖六部,六部划归中书省,各州县由门下遥领;凡入门下省,必须为没有爵位的科举进士,且须为各州县年富力强的能吏,由吏部推举,皇帝首肯;尚书省掌管机要,签发诏令,封驳议政,入尚书者必有爵位,同时必有功名,换言之,入尚书省,必须只能是贵家子弟由科举入仕,不得荫封;中书省则兼而有之,选贤任能,不计出身。

监察百官的御史台、掌管军政的枢密院、遴选栽培年轻官吏学子的翰林院及太学由皇帝直接掌控,当然,还有不可与外人言说的丽竞门。

按照赵诩的这个章程,士族实际上的特权已被剥夺殆尽,唯有尚书省,毕竟这些带有爵位取得功名的官吏可以是宗室,可以是勋贵,也可以是士族。这无异于将原先士族的特权至少一分为三。

崔氏家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既给天下寒门做了个样子,又卖了人情给宗室和勋贵,这倒是颇有些像当年文正公推士庶合流的情景。只是,若是陛下坚持要全部唯才是举,不计出身呢?”

“更何况,这样岂不是明目张胆地结党么?”郑氏插言道。

赵诩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那目光十分和善,不带半点威权,可偏偏所有人都感到战栗,纷纷垂下头去,“诸位世伯说的不错,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对一个君主而言,他是愿意群臣互相制衡,最终唯他命是从,还是如邓党般连成一片、一团和气呢?”

众人先是如醍醐灌顶,紧接着再看赵诩的眼神都充满了几分敬畏。这一月以来,赵诩温润端方,更对他们恪守子侄礼,又多议论士族之事,让他们险些忘了,赵诩不仅仅是出身士族的尚书令,更是跟着乳臭未干的小王爷一路从穷乡僻壤的肃州荡平九州、杀回帝京,与皇帝并肩共治的结发原配!

他根本不需去揣摩圣心,因为他便代表了圣意圣心,甚至足以影响圣意圣心!

“我等日后一定命子孙苦读诗书,定要在科举中力压宗室勋贵,让尚书、中书二省皆是我士族子弟!”

“河东士族六百年,定不能在我等手中葬送!”

赵诩笑了笑,就见韩十四慌慌张张地进来,身后还跟着其余士族家主的仆从。

“怎么了?”赵诩对他的失态有些不悦,又见他吞吞吐吐,便道:“此处并无旁人,若无中枢与宫闱秘事,你便直说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有点效仿英国上院下院的做法 尚书省等于上院真正考试做官 那些勋贵宗室 其实是打不过士族的。

第119章

韩十四咽了口唾沫,先道:“恭喜殿下,裴大人的折子陛下批了。只是还未着手办,说是三省缺人。”

意料之中,赵诩与其余人换了个眼色,相顾一笑。

“还有一事……”韩十四跪下,视死如归道:“估计明日便要明旨昭告天下了,说是陛下乃天定紫薇帝星,殿下为勾陈转世,故而受上天护佑,皇后幸而有孕,怀胎一年后方于昨日产下麟儿。”

一片死寂,他已完全不敢去看赵诩的面色,自顾自道:“陛下大悦,准备到满月时便封太子!”

在场众人虽都是老成持重的世家掌门,可也不曾见过这种场面,有几人甚至不由自主地瞥向赵诩的小腹……

然后纷纷把自己掐醒,别的不说,赵诩这年余来也曾和不少人会面,看起来殊无异常,怎么可能会有男身产子这般的天方夜谭?

赵诩的脸色已经难看的不能再难看,定定地看着韩十四,温言细语道:“难道之前就一点消息都不曾透出来?”

“据闻崔静笏崔大人是第一个恭贺的,献上的大礼便是来归的疏勒。”

崔父强忍着欣喜骄傲,轻咳一声,“恭喜殿下。”

确实,站在士族众人的角度,不管这孩子是怎么来的,皇帝不惜编出这般的故事,也要将储君的生母算作赵诩,这无疑代表皇帝对元后不可动摇的信重。

“最近是不是还有些旁的贵客,比如琅琊王世子,比如回纥使臣?”赵诩突然开口问道。

韩十四一愣,“王妃当真神机妙算,回纥使臣在长安已逗留了半年,马市改互市之事也谈了七七八八,然后两月前,琅琊王世子被找到,刚滴血认亲,又对了玉牒,十足十便是了。”

赵诩蹙眉不语,捏着杯子的指节几乎发白,心中纷乱无比——这孩子是谁的?是琅琊王世子从流放之地带来的孩子?荒谬一些,是国师在回纥用他们的骨血以秘术造出的孩子?更有甚者,是轩辕晦从哪个犄角旮旯随便找的野孩子?

他不需看旁人的脸色,他都知晓他们在想什么,他们多半觉得这子嗣是轩辕晦趁他不在,随便临幸了谁生的。

赵诩将杯子缓缓放下,他从未想过此种可能,他也绝不允许此事发生。

“殿下……”许是他面色骇人,韩十四喃喃道,“小殿下的洗三您怕是赶不上了,若是再赶不上满月,恐怕又会有不少流言蜚语。”

赵诩已然恢复常态,淡淡扫了一眼诸人,笑道:“算算我也离宫日久,已是当归之时,诸位若是愿意赏光,太子周岁大典之时,你我再举杯痛饮。”

说罢,耐着性子听了几句众人的客套话,赵诩便急匆匆去了。

已是数九寒冬,帝京处处白雪皑皑。

轩辕晦独自沿着太液池畔的四百间回廊漫步,时不时抬眼张望蓬莱殿满是飞霜的檐角。

蓬莱殿虽是赵诩的寝殿,可他却从未住过一日。

上一篇:承平遗事 下一篇:紫衣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