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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遗事(92)+番外

轩辕冕端坐在上,看着与他血肉至亲的弟兄叔侄,静静笑了,“雍王之事今日便到此为止,日后也不必再提。孤不过是大病初愈,有些乏了,故而才懒得开口,并不是信不过你们,你们倒好,一个个诚惶诚恐……”

秦佩微微蹙眉,又听轩辕冕道,“还有远客在此,先起身罢,别让人家看了笑话。”

这时众人才察觉到秦佩一行仍在原处,不免有些尴尬。

这些人里,除去几位旁支宗室,各个都与秦佩熟识,此刻心中五味杂陈。别的不谈,雍王起了别样心思之前,有多少次秦佩曾与诸王把臂同游,不醉不欢?洛王因娶了赫连雅娴,后来与秦佩更是多了些说不出的默契,如今见尘埃落定,秦佩不得不走,更是难掩悲切,险险落下泪来。

至于喻老,与秦佩并无多深的交情,今日之事又算是他二人同谋,倒是不见多少悲喜,只冷冷抱臂站着,端详诸人神态。

赵子熙是秦佩的造册恩师,又曾是朝中最早知晓他身份之人,对他从一开始的不假辞色再到维护照顾,早已将他当做自家子侄看待。现下见事情已到了如此无法回旋的地步,纵然是冷面宰相,也忍不住黯然神伤。

秦佩抿了抿唇,撩起下摆,朝着他的方向长跪顿首。

赵子熙轻声一叹,没头没尾道,“子不类父,古而有之。无论你手段如何,你且记住,只要本心不一,你与他便并不相同。”

秦佩并未抬头,声音却有些喑哑,“学生受教。”

此情此景实在凝重,就连契苾咄罗等突厥人都感心有戚戚。

“以环……”轩辕冕淡淡笑道,“此去万里,路途艰险,孤为你备了马车,好歹你这一路也舒坦些。”

他语气平淡,面上也依旧是和煦笑意,可仔细看去,那双凤眼却幽深晦暗,隐蕴着无数心绪。

秦佩不敢看他,只闷闷地点点头,随即又对众人一揖,“佩就此别过,诸君珍重。”

说罢便疾走而去,徒留匆匆背影。

轩辕冕手指紧扣凭几,动也不动的望着殿门——秦佩的身影逆着光,看久了竟让人想要落泪。

直至再看不见,轩辕冕才缓缓阖眼,掩去灼热湿意。

第105章 江上秋风动客情

轩辕冕准备的马车宽敞得很,再坐五六人都是绰绰有余。

契苾咄罗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搭着话,而秦佩手中捏着铁盒,淡淡看着窗外风景。

他们出洛京已有十日,转眼便已过了潞州,再往北最多一月,越过阴山,便可到左贤王部故地。

“我契苾部便在原先汗国最南之地,自此往北直到娑陵水,所有的土地牛羊均为先王所有,少主你是不曾得见我汗国全盛之时。”契苾咄罗满面怀缅。

秦佩暗暗腹诽,所谓汗国全盛之时,不过是趁着内乱来中原边境烧杀抢掠发点横财罢了,如此蛮夷,哪里懂得何为经世济国,何为文治武功?

正在此时,一人纵马上前,在马车窗外低声用突厥语请示,契苾咄罗一听便喜笑颜开,转头道,“少主,木图江已先行在朔州等候,而大部人马正在阴山以北迎候少主。”

秦佩挑眉,“朔州么?那也快了。”

契苾咄罗大笑点头,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扫过秦佩手中金匮。

秦佩算算时间,轩辕冕一行应当早已回京,纳锦应和雍王一道被羁押;周芜则和他们一起归返漠北,此刻正坐在前面那辆青纱小车里——先前他向秦佩哀求想换回还在万州牢中的儿子,被秦佩断然回绝,后来便一直不冷不热,看秦佩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怨毒。

秦佩掀开车帘,正是秋光萧瑟,草木摇落。官道两旁鲜有人烟,唯有一片密林。

“一路车马劳顿,少主这阵子吃穿用度是委屈了些,”契苾咄罗笑道,“后日或许咱们就能到太原府,到时候找家上等的客栈落脚,听闻太原的酒肆……”

“不必,”秦佩打断他,“虽有朝廷默许,可咱们到底身份特殊,太原是重镇,还是低调些好。”

“那……”

“不如便去汾州吧。”秦佩一锤定音。

不能去太原花天酒地一场,契苾咄罗虽有些遗憾,也还是应承下来。

汾州有山,名曰比干;汾州有水,名曰无定。

商王无道,皇叔比干空有玲珑心窍,却最终死于非命;清波潋滟,谁还能记得曾有五千貂锦少年在此奋不顾身,埋骨胡尘?

秦佩又瞥了眼道两旁的密林,不动声色。

客栈的窗纸上映着两道人影,一着胡服,一着儒衫。

“你可曾见到金匮?”

“在那盒子里,少主就算是沐浴就寝都不肯离身。”

“这可如何是好?这少主明显心不在汗国,胡语更是一句不会,我们带他回去,若是部众不服……”

“哎,主要是木图江死心眼,照我看,少主在中原时日太久,已经和汉人儒生无异,就算是回去继承汗位,也不会有什么作为。”

“更关键的是,他还和汉人太子亲善,日后心也不会向着我们。”

“不如……”

“可是他手上那铁匣里不仅有传位金册,还有左贤王藏宝图纸。”

“一旦到了朔州与木图江会合,他就又多了一份助力,若是他能打开金匮继承汗位,对我们未必是好事,何去何从还得早下决断!”

“除去我们带来的人,其他人也未见过少主……只要我们能得到金匮……”

“我一直觉得这几日似乎还有天、朝的死士跟着,此时下手怕是不好,过了汾州便是怀远,彼处是陇西王的封地,就算是太子的亲卫亦不可造次。我料想,他们只会送至怀远城外,木图江还在朔州,到时候少主孤立无依,任他再聪明,最后也只能听凭我们摆布,如今唯一的问题便是这金匮。”

“那金匮如何开启,恐怕连少主也不知道,我担心的是,若这金匮有什么机关,只有少主才能开启……”

“嘿嘿,来日方长,先王就不是个长命的,若是少主也年岁不永……咱们还是先想想日后打算才好。”

“你是说?”

“待价而沽。”

与此同时,秦佩让店家打来热水,好生洗漱了番,也便睡了。

即使在睡梦中,他也依旧攥着铁匣,不肯放手。

第二日清晨,契苾咄罗便来请秦佩起身。

“少主,趁着日头正好,不如咱们早些启程,这样也能早些到朔州与木图江会合。”秦佩用罗帕擦了擦面,淡淡道,“也好,能早一日到牙帐总是好的。”

用过早膳,一行人如往日那般登车北行。

秦佩依旧抱着铁匣闭目养神,左手摩挲着腰间的荷包。

契苾咄罗时不时掀开车帘张望,很有些神思不属。

“前面便是无定河了罢?”秦佩忽然开口。

契苾咄罗镇定心神,恭敬回道,“正是。”

秦佩笑笑,“不知你可曾听过一句汉诗‘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我想下去走走,权当怀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