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承平遗事(80)+番外

他笑了笑,笑意里是无尽的萧瑟和悲切,“以孤的秉性和对他的偏宠,多半还会亲自教养……中了这毒,孤注定年岁不永,他再去当个太上皇,这计策简直妙极!”

秦佩见不得他这神情,忍不住就着脸贴着他手蹭了蹭。

反应过来,两人均是一愣。

第91章 满天风雨下西楼

秦佩尴尬无以,面上一片赤霞般的赧然,完全不能正视对方,便趁他愣怔,向后轻轻一挣,如此,两人便隔着半步之遥。

“以环……”轩辕冕嗫嚅着,欲言又止。

先前自己心事曾被秦佩点破,彼时虽亦是羞愤难言,可并无如今的百转愁肠,踌躇不定。经过这些时日,若说先前心中那点情愫只能称的上是懵懵懂懂,带着点对父皇亚父的孺慕效仿,可一同经历这许多的波折苦楚,两人间虽谈不上生死相许,也算是患难与共,相携相扶了。

秦佩对他的种种,他看在眼里,亦记在心内,双亲不在,恩师隐遁,幼弟反目……如今身边真心实意待自己好的,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个秦以环;而自己惯了称孤道寡,除去他,谁还能在闲来无事时同他把盏言欢,意志不坚时助他稳定心神,自怜自弃时陪他郁郁无言?

都说称孤道寡的最终都是孤家寡人,可轩辕冕觉得倘若秦佩一直在身侧,纵使九重御阶再清寒,天下人心再险恶,漫漫前路亦无甚可怕的了。

“殿下。”秦佩正惴惴不安地看着自己,眼中有着近来常见的说不出的隐忍。

轩辕冕又是一阵恍惚,若是早在中毒前自己便向秦佩表明心志,免了采选,那秦佩或许能多几分信服,可纵使自己不要脸面,再度开腔剖白心意,秦佩多半也是搪塞过去,不会相信吧?

自己注定无嗣,也不打算大婚纳妃掩人耳目,可若是秦佩以为自己是因此才下定决心与他一处,这种猜疑又该如何打消?

更何况,蝰毒未解……

轩辕冕忽而释然一笑,寄蜉蝣于天地,自己本就是个不知何时就会撒手人寰的半死人,何必再去拖累秦佩?

若只是挚友,他约莫半生都会为自己挂怀愧疚;若是俦侣,他又将是如何的痛之入骨、不能释怀?

思及此处,轩辕冕强压下所有旖旎心思,淡然笑道,“以环,秋祭将至,父皇仍在终南,命孤代为祭祀。”

这话题转的实在生硬,秦佩先是漫不经心地听了,却不由得心内一动,问道,“诸王都会去?”

轩辕冕点头:“除去驻守边镇的陇西、临淄二王,其余宗室均不得缺席。”他又悠悠叹道,“雍王昨日竟然上表,请孤尽快册封雍王世子,好让他带着爱子前去祭拜先祖。当真慈爱非常,至纯至孝。”

秦佩看着轩辕冕,虽只隔了半步,却莫名觉得,横在他们间的岂止山高水远?

“既是如此,殿下何不准了他?”

轩辕冕有些诧异,“孤知道你与那纳锦交情不错,可没想到你竟还能有这般主张。”

秦佩冷冷一笑,勾起嘴角,“虎之耳后,狼之颈项,都是他们最脆弱之处,一旦找准了位置下以杀手,则没有不能克敌取胜的。”

轩辕冕沉吟片刻,“可……不管是人还是禽兽,弱点多半只能利用一次。”

“一次也就够了。”秦佩坐直身子,盘腿坐在榻上,秀丽眉眼间竟多了几分肃杀,虽置身于桂殿兰宫之内,却仿佛荒原中带伤的野狼,明明是萧索万千的气象,却绝不见颓唐,反而更见狠厉。

他这副模样与平常相差甚大,若是怀恩或是喻老等人见了,多半只会觉得骇然,可轩辕冕见了,却只觉得怜惜。

到底是谁把彼时那个不通人情世故、不知天高地厚的秦以环逼到如今这般模样?

帘外骤雨忽来,乌压压的层云仿佛直向人头顶倾覆下来,本就阴霾的天幕更是鬼气森森,让人战栗。

秦佩抬眼看看天色,低声道,“时辰不早了,我还是回府罢。”见轩辕冕忧色未褪,不由安抚道,“我想通了,不妨事。我欠陈忓兄良多,如今更不能因一时意气,让他泉下不安。”

轩辕冕缓缓点头,看着秦佩一步步走出殿外,直至再看不见。

他突然很想摸摸他的后颈。

秦佩迷迷茫茫地从东宫出去,上了府中早已候着的马车,淡淡对身边的恨狐道,“我要见喻老。”

恨狐为难道,“公子刚脱险境,伤势未愈,还是先安心将养为好,何必急着见大人?”

秦佩端详他,见他脸色惨白,衣襟处甚至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不知是死战时沾上的突厥人的血,还是因办事疏忽被喻老责罚,还是搬运尸身时染上的……

陈忓的血。

秦佩阖眼,低声道,“有关生死存亡,国运兴衰,别说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伤,就是我的身家性命,和这些比又算得了什么?”

恨狐再不言语,依命将秦佩带去喻老的宅邸。

刑部衙门遇袭,突厥人虽然蛮不讲理,可明目张胆地袭击守备森严的朝廷衙门,这还是头一遭。不仅得手了,甚至还死了个朝廷命官,此事简直让京畿卫戍与丽竞门齐齐面上无光。

秦佩到的时候,喻老显然也方回府,玄黑官服还未褪下,面上尽是煞气,见了他,想起他极有可能是此事祸首,禁不住冷声道,“秦公子拨冗驾临,下官不曾远迎,实是失礼。”

他冷言冷语,秦佩也不计较,只淡淡道,“恨狐你若是不累,也可在旁听着,权当见证。”

喻老按下心中邪火,淡淡道,“秦公子想说什么,便说罢,下官可不似你那般悠闲。”

“我方才想通一件事情……”秦佩喃喃道,“我先前猜测,隐在种种事件之后的应该有两伙突厥人,可如今看来,若这两股势力没有勾结,以先前他们刺杀朝中大员的莽撞粗野,若无人指点,他们如何知道我密会之后,独身一人回了刑部衙门?”

喻老蹙眉,“你的意思是?”

“有些人藏得太深,我将他看的太简单了……”秦佩狠狠咬牙,“雍王离心,殿下中毒,多出自此人手笔,而仔细深究下去,这一切却是因我而起,还累得陈忓身死,若不除去此人,我秦佩有何面目为人!又如何有脸面再见殿下……”

他眉头紧蹙,嘴唇更被咬出了血,一片殷红。

喻老眯着眼睛看他,“你既来寻我,想必已有了主张?”

秦佩点头,低声细细道来,说完后过了半晌,喻老与恨狐均是一言不发。

“你疯了?”喻老咬牙。

秦佩摇头,“只有这个办法了,这是天赐的良机,无论对他们,还是对我们。”

喻老仍有几分狐疑,“你毕竟是秦泱之子,算起来陛下顾相魏国公,个顶个都是你的杀父仇人,你为何还要如此作为?难道不怕九泉之下,你父死不瞑目么?”

秦佩悠悠道,“我从未觉得我是个突厥人,如此秦泱乃是叛臣,为何不可诛之?更何况中元时,我的志向早已捎给他老人家了,想来他日堕入恶鬼道,我父子二人还能来场相见欢,不醉不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