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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遗事(65)+番外

“公子?”

御苑内常有人打理,自是姹紫嫣红,而秦佩却直直盯着一盆快要枯死的兰草。

“前些年西域曾进贡了一株极其稀罕的优昙花,据闻三千年一开,现则金轮王出。父皇与孤都不礼佛,栽在内苑怕也是开不了花,若以环喜欢,孤便赏了你。”

秦佩转头,直直地看向那黄门,“这花平时都无人侍候么?”

小黄门虽然讶异他何出此问,还是规规矩矩答道,“往常殿下是亲自过问的,可如今他贵体微恙,分。身无暇,下面的人难免怠懒了些。”

秦佩点头:“先找个懂行的人将这花装好,我自会去向殿下讨了来。”

小黄门不明所以地应了,看着秦佩走远,对身边人道,“你们觉不觉得这秦小公子性子怪怪的,偏偏殿下还欢喜?”

旁边公公瞪他一眼:“做你的事罢,天家的事情也是我们能妄议的?”

小黄门嘟囔道:“可上次明明是你说的,不喊他‘大人’喊‘公子’,以示差别。”

“还说!”小黄门被敲了个爆栗,委委屈屈地去搬昙花了。

秦佩自是不知自己早成了宫内喜闻乐见的谈资,他只是站在内殿之外,颇有几分近乡情怯。

“秦公子?”怀恩见到他,倒并不诧异。

秦佩行礼:“劳烦怀恩公公通秉,下官秦佩求见。”

怀恩笑道:“殿下早就说过,秦公子来了直接带进去便是,何须如此生分。”

“礼不可废,公公还是禀告声吧,万一殿下不想见我呢?”秦佩倒是坚持。

怀恩拗不过,还是去了,很快便去而复返。

“殿下请公子进去。”

秦佩这才敛衽入内。

轩辕冕斜倚在榻上,依旧满脸病容,可眉目间却依旧清朗,不见萧索。

“免礼罢,听怀恩说你今日格外礼数周到,怎么,被人参了?”

事到如今,他断无可能一无所知,可竟还能云淡风轻地玩笑,秦佩不可思议地看过去,他亦看了过来,正好两两相望。

轩辕冕眸色极深、如同点墨,顾盼之间更是神姿飞扬,即使如今缠绵病榻,双颧都瘦削了下去,可那双凤眼却依然亮的惊人,反而因着这些摧磨将原先的睥睨锋芒尽数掩去,换上恬澹清明。

甚至还有悲悯……

不知悲的可是己身,悯的又是何人?

许是众生罢……

他在痴痴端详,轩辕冕亦在打量秦佩。许是吃了眸色太浅的亏,秦佩又向来寡言少语、不设城府,那双清澈见底的眼里简直喜怒可见,藏不下半点心机。

譬如从进殿那时起,秦佩眼里便一一透出无限心绪——从忐忑到惊异,从惊异到钦慕,又从钦慕变为丝丝缕缕的怜惜。

而从始至终,秦佩眼里又隐隐绰绰藏着无尽神伤。

最终还是秦佩第一个反应过来,文不对题道,“就是挂念殿下,过来看看。”

轩辕冕笑笑,费力地支起身子,欲掀起锦被。

秦佩大惊上去扶住,“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让你好好看看?”轩辕冕挑眉。

这岂止是谈笑自若,简直就是插科打诨,秦佩被他气的直笑,可笑着笑着竟又落下泪来。

轩辕冕正欲说话,却被秦佩扶回榻上。

“以环如此温顺体贴,孤简直不敢相认。”

秦佩用衣袖将眼泪拭了,摇头道,“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总是伤春悲秋,善感得很。再这么下去,岂不是成了那些娘们唧唧的江南书生?”

轩辕冕似笑非笑:“唔,这话倒是该让我亚父、你义父都听听,他们眼中那个极重体统规矩的秦以环就是在背后这么编排他们的。”

秦佩自负道:“不是编排,只是南方士子与我西北男儿比起来,到底是少了几分英武豪气。”

轩辕冕盯着他秀丽面庞和肃然神情发愣,一时间也拿不准他是在有意说笑逗自己开心,还是当真如此想了。

静坐许久,轩辕冕道:“你们怕孤伤心难过,更怕孤羞耻丧气,孤都知道。此番孤也确实是寒了心,冰寒入骨、伤心动气的那种寒心。若是过了昨日,孤还能对这弟弟有半分谦让友爱,那恐怕就不是软弱无能,而是自轻自贱了。圣人都有训,‘以德报怨,何以抱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倘若孤还一味为了先前那点兄弟情义忍让退步,那不仅对不起父皇亚父这些年对孤的教诲,对不起追随孤的这帮人,更对不起孤自己!”

不知何时起,他再不在秦佩面前掩饰情绪,故而语中的怨愤恨意便如万千利刃般倾泻下来,将躲闪不及的秦佩弄了个万箭穿心。想起对秦泱的推断,秦佩移开视线,再不敢与他对视。

轩辕冕只道自己失态将他骇住,也未多想,静静地看着窗外流云。

“殿下,方才见御苑里有株昙花,我看它茎叶已有些发黄,怕是仆役们懈怠了。可纵是这样,那昙花依然还有几分灵气,倒是难得,不如便赏了我罢?”

轩辕冕眯起眼想了想,“去年便曾说要赏你,后来竟忘了,本就是你的,拿走便是。你我兄弟,何分彼此?”

秦佩自是道谢不表,又知他郁卒,刚欲随意说些朝中趣事引他开怀,就听怀恩来报,“殿下,同王与洛王递了帖子,想来探疾。”

“告诉他们孤无恙,”轩辕冕沉吟道,“遣人知会赵相,还是算了,以环为孤代笔罢。”

秦佩在他榻边小案旁坐定,怀恩又奉上笔墨纸砚,不知是否杯弓蛇影,均是簇崭新的寻常端砚湖笔,并无半分特别。

“孤近来身体有恙,无奈监国任重,当亿兆之重责,不敢有分毫懈怠。无奈之下,请诸王协同理政,即日起,着洛王代管工部,同王代管礼部,并宣召嘉武侯归朝代管兵部。诸王宗室,享生民之供奉,自当明令赏罚,劳于躬亲。其余有司,仍以中枢宰辅为马首,还望各位臣工,自各部尚书以下,慨念时艰,慎供职守。”

“那雍王呢?倘若他造势说殿下排挤……”秦佩迟疑道。

轩辕冕冷笑:“怕父皇忧心,孤连中毒之事都瞒下了,倘若他当真如此忤逆不孝、卑劣无耻,便随他罢。”

第75章 曲终人离心若堵

许是那两张拜帖勾起了太子的手足之情,依旧在东宫养病的监国太子不仅给洛王同王代管两部之权,甚至上表请旨,将两位皇子都由嗣王晋为亲王。至此,圣上所出四子均享亲王之尊,雍王与他两位庶兄相比,瞬间显得不再那么出挑。

难得休沐,秦佩便在府内园中小憩。将那盆优昙带回后,他便精心照料,几乎不假手他人。许是他诚意可嘉,本已枯黄干瘪,眼看没有多少生机的昙花竟也抽出碧绿新芽。虽不指望它能开花,但见这盎然之状,秦佩也不免得意,欣然让下人在亭中摆酒,预备乘着月色独赏这“月下美人”。

可惜天不遂人愿,方方坐下便有下人来报,说是雍王府的纳锦姑娘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