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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遗事(63)+番外

皇长子母家是义兴周氏,周贵妃亦是父皇潜邸时的老人,就算是看他堂舅的面,只要他不觊觎储位,不掺和进朝野党争,父皇虽处处压制,亦不会慢待了他。

皇三子只比自己小半年落地,从小便温文多思,虽于骑射一道毫无所成,也不妨碍父皇把他培养成个富贵闲王,如今同王府令人称羡的金石孤本、庖厨教坊恐怕正是称了他老人家的心意吧?

皇四子是幼子,母家不显,但从小娇憨可爱,不惧天威又不失敬畏,每每都能让父皇展颜一笑,屡屡夸他赤子之心。可仔细想来,父皇对他的期许一直却也不差,而经书六艺一类,幼弟更是与自己所学无异。

反观自己,不过是个性格乖戾、顽劣不堪、资质蠢钝的暂定储君……

若不是亚父,自己这个被废黜的太子恐怕早就不明不白地死在深宫某处了吧?

咳着笑了会,笑到整个当阳穴都如蛇蚁啃噬一般还止不下来。

脱力后,他才将脸埋在锦被中,掩去眼角沁出的湿意。

第72章 飘摇不定风中烟

秦佩出了桂宫,便强抑心中愤懑,令恨狐带他去见裴行止。

裴行止此刻正在东宫崇文殿,听闻秦佩有秘事相商,心下顿时有数,早早在东宫一处水榭等候。

这水榭临湖而建,名号香泉,而湖的另一边正是内宫的蓬莱池。据闻当时建这水榭也是为了方便顾秉教导太子——顾秉出了中书省,往太极殿用过午膳,再骑马至蓬莱阁舟行至东宫,这样一来,至少可省出大半个时辰,殊不知当朝尚书令的大半个时辰可比青衣小吏大半辈子都值当的多。

“你可知这水榭的名号是谁取的?”往时不曾留意,今日秦佩一见便变了脸色,沉声质问身旁宦官。

裴行止以为他心气不顺有意发难,便老神在在地旁观,可盯着那牌匾看了几眼却也看出几分门道,亦目光凌厉地看向那小宦官。

小宦官知他二人是太子面前的红人,吓得跪伏在地,颤声道,“这水榭原本不叫这名,顾太傅在时原叫疏傅榭,后来殿下开始行走中书这便来的少了。贵妃执掌宫务时,殿内省尚舍局说这名字寓意不佳,便改成了香泉榭。”

秦佩大笑一声看着裴行止,“司马昭之心,偏偏丽竞门却一无所查,若是早些发现了,何至于有今日之祸?”

疏广、疏受以太子太傅少傅之尊急流勇退,疏傅正是典出于此。鲜有人知晓太子表字隐兮,看重的也是这种“吁嗟身后名,于我若浮烟”的立意,所谓寓意不佳简直不知所谓。

而尚舍局精挑细选出的名字呢?香泉……昭明太子虽贤良端方、深得帝心,最终却没能继承大统便病死于东宫,这个就是个大吉的名字了?事到如今回头看看,林贵妃的居心简直昭然若揭。

“如今不是互相推诿,追究责任的时候,”裴行止的魏晋风度此刻也荡然无存,焦躁道,“一点消息都没透出来,外面只说痊愈了,还给雍王下了禁足令,可我看这不是殿下的手笔,他到底如何了?”

秦佩扶住阑干,看着潋滟碧波,惨然道:“殿下信重你,我也不想瞒你,你可能以你先祖宗族之名起誓,终你一生你对殿下永不离叛?”

裴行止亦是神情莫测地看他,“那你又以何证明你的忠心呢?”

秦佩一愣,他孤身一人,后来又避忌秦泱,父母宗族均无联系,仔细想想除去本人身家性命,天地间看重的也不过一个轩辕冕而已。

“你挑罢。”

裴行止蹙眉看他:“无欲则刚,据闻无欲无求的人最是狠心,亦最是可怕。”

“我不是,”秦佩下意识地反驳,却对上裴行止若有所思的神情,“我非圣非佛,既是凡人定然有欲有求,只不过我自己无知觉罢了。这样,若你不信,我便起誓,若我背离,则永生永世不得轮回,尝尽佛家八苦如何?”

凉风习习,裴行止撩了下摆,向东而拜,二指指天,庄肃道:“我裴行止,生辰十月初七辰时,在此立誓,若对太子殿下讳轩辕冕不忠,则我闻喜裴氏子嗣断绝,破败衰亡!”

秦佩亦在他身侧跪下,面东立誓:“我秦佩,生辰为七月廿六卯时,在此起誓,若有背离太子殿下讳轩辕冕之心之举,则让我尝尽佛家八苦,永堕畜生道!”

二人发的均是一等一的重誓,以至于语毕竟无人搭腔,香泉榭里一片死寂。

“殿下到底如何了,现在可以说了罢?”两人开诚布公,裴行止也不再惺惺作态地摆出温润君子的名士派头,冷着脸道。

秦佩强抑心中怒气,冷声将方才御医诊断全盘托出,果不其然只见裴行止面色遽变,目光森寒起来。

“枉我自认聪明,压根却未想到对方竟如此下作,亦如此胆大妄为,若是真的查出来让圣上知晓,难道他们不怕抄家灭族么?”裴行止在榭中来回踱步,又道,“可知会喻老了?还有此事如此之大,是否要禀报圣上?”

秦佩已然失态过,如今倒是镇定得很,“当时我便派遣暗卫请喻老回来,至于圣上那边,我只是刑官,平时对你们那些阴谋阳谋也只是一知半解。方才殿下醒转时我在一旁,神志清楚,目能视物,所以我猜测那蝰毒最多便是三滴……若是殿下真的……无嗣,是否会失了圣心,影响圣上的决断……”

裴行止紧蹙双眉:“也罢,此事当务之急是解毒,其次便是揪出下毒的黑手,圣上那里,似乎殿下一直有主张,咱们也不便揣测圣意,若是适得其反那更是不好。几位宰执呢,各是什么态度?”

其余重臣秦佩均不认识,他这么一说,秦佩自然清楚他问的其实就是赵子熙,也不隐瞒,“恩师向来不关心夺嫡之事,但我想以雍王对士族的刻骨仇恨,恩师应也是不喜的,而且今日探望过殿下后,他问我要了你的和光十三策。”

裴行止沉吟道,“殿下所中之毒可能危及皇嗣,此事他可知晓?”

秦佩摇头:“不好说,从他面上倒是看不出来。不过恩师幼时给临淄王当伴读时曾在太医院研习过医典,和太医院的诸位御医关系也不错……”

言下之意便是知道了。

裴行止又道:“那殿下呢?”

“御医在时他还未醒,后来我看他面色无异,当时约莫还是不知的,”想起平素轩辕冕的性情,秦佩自己也不太确定,“只是他惯来细致多思,又驭下甚严,最迟不过明天,他也必然知晓。”

任一个男人被告知终身难有子嗣,怕都是奇耻大辱,何况轩辕冕储君之尊?

一个注定无嗣的储君,即将面临什么,秦佩连想都不敢想,只觉心中一阵阵酸楚怜惜犹如藤蔓般蔓延,枝枝蔓蔓几乎揪扯得他喘不过气。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裴行止极缓道,“若是不能为殿下报今日之仇,当真还不如一头撞死了罢。”

秦佩面色本就极白,连着数日忧心劳碌,此时又悲愤交加,整个面孔简直白如纸张,一片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