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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遗事(60)+番外

秦佩忽然很想掏耳朵,近来风水不利,天天出事,出的还都是大事,哪里还能惊诧得起来?

“何事?”

陈忓见他云淡风轻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我说你呀,也不知整日里在想些什么,朝中大事概不过问。今日早朝上,皇上的圣谕来了,让太子殿下为几位王爷指派差事呢。你是太子一党的,竟也不急。”

秦佩冷声道:“慎言!”

陈忓正想赔罪,又见秦佩微微笑了笑,“好罢,就算我是太子一党的又如何?派差事又如何?难道就该用朝廷的税赋养着这些王爷么?诸王都领了什么差事?”

“因洛王妃有了身子,洛王推了。”

“哦?这么快?”秦佩微怔之后,决定下衙后再捎份礼去。

陈忓与他一道进门,“同王领了翰林院,至于雍王……殿下、赵相、门下侍中陆相还有御史大夫郑谙虑各执一端,现在怕还在中书省吵着呢。”

秦佩按了按眉心:“雍王他自己呢?”

“这就奇了怪了,我们本以为太子殿下会让他去些清水衙门,如同三皇子一般。结果殿下保举他去吏部,可雍王自己却想来我们刑部,你说好笑不好笑?”

秦佩木着脸:“不管谁来,咱们做好分内事便罢,哪里管那许多。若是侍郎大人寻我,便说我去甲库了。”

秦佩闷头在吏部的甲库里翻了一天,在天启朝,吏部号称宰辅摇车。但凡是三省宰相,必曾任过吏部尚书;反之,若是能当上吏部尚书,那么就算不能登阁拜相,最起码也能在中枢行走。因而吏部甲库所载官吏未必比他部多去哪里,可定睛一看,其中不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相名臣。

秦佩正对着自己造册恩师赵子熙的青云之路顶礼膜拜,却无意看到另一本甲历,上面赫然是——雍州凤翔府秦泱。那本甲历与其他甲历无异,封底朱红,描金滚边,不过薄薄几页,却道尽了一个人的宦海沉浮、起起落落……

秦泱去后并未留下多少遗物,秦佩还能带在身边时时追缅的也不过几块玉佩,几本书稿。在衡阳也好,在洛京长安也罢,除去那些冠冕堂皇自欺欺人的歌功颂德,秦泱仿佛是个不能提及的名字,散似云烟,有如一个斑驳陆离不可见天日的影子。

在他能阻止自己之前,他的手指便已扣在早已发黄的甲历上,翻开了第一页。

秦泱的甲历不长,只有六页。

从他未至弱冠中了状元到他三十五岁英年早逝在吏部尚书的任上。

朝廷给出的解释是他积劳成疾,德泽五年冬久病不治而溘然长逝。

可秦佩分明记得,那年八月之后自己便再未见过他。若他当真病了,那为何自己未去侍疾?而若他无病,这几个月他在哪里?

当年实在太小,彼时刚刚记事,秦佩哪里还回忆得出六岁的自己身在何方,所做何事?

他只记得有日父亲离家,然后便再未回来。跟着嬷嬷在府中苦等了十数日后,有个一身重紫的大官来家里宣旨——说父亲已经殁了,让自己节哀……

秦佩头痛欲裂,很多先前刻意遗忘的往事浮上脑海,譬如那个面如冰霜、言辞冷峻的大官正是他如今的造册恩师赵子熙;譬如自己从小只知母亲是翰林家的孤女,可舅家是个什么模样却从未见过;再譬如宗族里的叔伯兄弟在父亲去世后便再无联系,而自己印象里更是从未见过祖父母!

可明明父亲官拜吏部尚书之时,朝廷给了恩典,祖母与母亲双双得封一品诰命,若是祖母在世,为何自己从未见过?

秦佩跌坐在地上,脑中只剩下一句话来回盘旋——

阿耶,你到底做了什么?

第69章 南衙群臣朝见疏

秦佩浑浑噩噩地过了好几天,其间除去派恨狐打听轩辕冕身子是否康健外,世事近乎一概不问。

故而当轩辕晋来刑部主事的时候,竟未见着他人。

“秦主事何在?”轩辕晋皱眉问道,口气已有几分凌厉。

刘缯帛恭敬回道:“回雍王的话,秦佩身体抱恙,故而身不能至。”

轩辕晋笑笑:“怕不是听闻本王今日走马上任,他才突然病了罢?”

人呐,一般认定了某人某事,别说是苦口婆心的解释,就算是真相摊开揉碎了放在面前怕也是不会信的。雍王如今对秦佩的忌惮猜疑,便是个极鲜活的例子。

想通了这点,刘缯帛也懒得为秦佩再言语,只站定在堂下,神游太虚。

见没人搭话,雍王随口、交待了几句对堂下诸刑官的殷殷期盼,对近来刑部的人浮于事亦敲打一二,便干脆直入正题了。

“突厥案查的如何了?本王听闻此案竟和采女案有涉,可有此事?”

刘缯帛垂首道:“杀害宦官李忠的凶器与杀害夏侯轻的凶器相同,均是突厥兵器鸣镝。”

“那采女案呢?为何不彻查?”轩辕晋挑眉呵斥道,不得不说他到底是轩辕家的血脉,又不似太子那般长相阴柔,板起脸来还真有几分龙子凤孙的王霸之气,颇能唬得住人。

此案移交丽竞门之事,并无太多人知晓,外人只道还是刑部在查,刘缯帛也只能强忍着不耐,连连告罪。好在他是寒门官吏中极出挑的人物,轩辕晋如今也正是拉拢重臣之时,宽慰了两句也未再深究下去。

秦佩还在府中告病,却接到雍王的谕令,对其大加申斥,说他“自恃贵重、尸位素餐,暗藏私心、奸猾诡诈”,用辞之严厉在官场简直罕见。

就在满朝官员都等着看秦佩笑话时,秦佩却在大朝中参劾雍王,直言其“阴图储位、结党营私,无知僭越、串联群臣”,雍王一党当场便撕破了脸面,一时间朝堂上你来我往、争执不休,甚至还有些年轻气盛的官员挽着袖子便要下场斗殴,好不热闹。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秦佩此番更是引经据典以一当十,颇有武侯舌战群儒之风。

赵子熙冷眼旁观门生大展雄威,面上是满脸的不敢苟同,可却也没制止他们吵闹。

赫连仲祺看着满面不屑、舌灿莲花的秦佩,想起当年御街之事,不由得心中后怕,那时的秦佩碍着太子的面子怕还是给他留了点脸面,若是当真如今日这般不管不顾地骂将起来,恐怕自己当街就能气吐血去。

刘缯帛陈忓朱子英等同僚同科自是焦急,心中都觉得秦佩今日失了神智,就算储位不更,雍王到底也是圣上宠爱的亲王,得罪了他也是吃不了兜着走。陈忓更是偷偷去拽秦佩袖子,用的力气太大,差点落了个断袖的笑话。

轩辕冕端坐上方,淡看阶下众生相,忽而捂唇闷咳起来。

赵子熙留意到,不由怒喝道:“朝堂之上,岂容尔等咆哮!”

被恩师盛怒震慑,又担忧轩辕冕的身子,秦佩抿唇退后不语。轩辕晋则不同了,只见他阴阳怪气道,“赵相也来为爱徒撑腰么?守望相助,当真是士族风范,不愧是占据宰辅之位数十年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