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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遗事(54)+番外

他正当盛年,如今褪下重紫官服,只着了件蜀锦襕衫,反而更显得端雅雍容。

“他们真正忌恨的应当还是圣上或是顾秉。”

秦佩讶异道:“义父曾为军事中郎将随陛下亲征,又是中枢五臣之一,为何不是他?”

赵子熙神色莫辨,幽幽道:“那又是桩不能提的陈年旧事,我不是东宫旧臣,只能猜测一二。还活着的人,除去他本人,恐怕也只有圣上顾秉知道全情了。”

秦佩点头,将这不知道有没有用的消息记在心里,本想问马车之事,可有觉得赵子熙身为宰执,怕也没什么闲情关心府上马车,便临时改口问道,“那恩师今晨不在车上,又是在哪?”

赵子熙扫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秦主事可是在询问我?”

秦佩惊觉自己的口气怕是过了,立时起身行礼,“学生不敢。”

他低着头看不见赵子熙的神情,可心里约莫觉得他怕是恼了。

“其实……就算不是今日,哪怕是明日后日,我都不会在车中。”赵子熙悠然道。

秦佩壮着胆子抬眼看他,只见他不带半分愠色,看自己的眼神里甚至有些兴味盎然,“我不坐府中的马车上朝,向来搭乘景明的。”

秦佩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礼部尚书苏景明府邸与赵子熙毗邻,礼部是个清水衙门,苏景明也不曾和什么人结仇,与他同行显然安全许多。难为赵子熙官居台阁却如此小心惜命,又想起他与顾秉一般终身未娶,秦佩不由感佩道,“恩师以身许国、躬先表率,佩当以恩师为范。”

赵子熙原本暧昧玩味的神情霎时僵住,对着秦佩真挚炽烈的眼神,恨恨道,“当真是秦子阑的亲生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一张座椅的事 指的是帝策最后 赵子熙被逼着站队另:秦佩不解风情是一绝

第62章 世家矜伐敢援恩

刘缯帛求去,刑部几位上官屡屡被弹劾,赵子熙险遭暗算,这些都不算,继那兵部员外郎之后,又有三人在家中死于非命。

涿州刺史夏侯经,为鸣镝所杀。此人虽出身勋贵,但科举出身,曾是顾秉的门生,在第二次征突厥之战中更曾捐粮万担,官声民声都极为不错。

翰林院承旨孟舜,亦为弯刀所害。此人不过是一文人,生平从未接触过经国大事,可问题在于他是户部左侍郎孟尧的族弟。孟尧在征突厥时曾在工部任主事,此人颇有偏才,尤擅攻城兵器,曾为战事立下汗马功劳。孟舜死前在兄长府中饮宴,因喝醉了酒,孟尧好心便让他在自己房中小憩。可谁知道这一小憩就再未醒,白白做了他族兄的替死鬼。

还有一人,却是彼时随军的军医,如今早已致仕归家,不想也被人寻了出来,惨死在家中。

眼看着这消息就快瞒不住了,言官们却还是不消停,竟联名去参王尚书及刘缯帛。刑部上下人心惶惶,亦有人为上官抱屈,干脆提出整个刑部一同挂冠求去的做法,威慑中枢。

“他们想做什么?”赵子熙勃然大怒,“让他们去参,翻不了天!”

轩辕冕恭敬道:“赵相息怒,不必为宵小动气伤身。”

“不过这刑部也太不像话,说他们一句无能倒也不算冤枉了他们。”赵子熙余怒未消,看谁都有些不顺眼。

轩辕冕亦是愁眉深锁:“实不相瞒,此事孤已让喻老他们去办,总觉得凶嫌来势汹汹,刑部大理寺京兆尹全都加上,怕也是无济于事。凶嫌怕也不是一人数人,而是一群人。”

赵子熙冷声道:“突厥余孽……当真可恶。”

“此事怕是瞒不下去,”轩辕冕捂唇轻咳一声,“孤在想是否要下一道旨意,将此事告知于民,也让各州县防范于未然。”

赵子熙叹了声:“臣会令人去办,夏时气燥,还请殿下保重玉体。”

轩辕冕苦笑:“也不知是怎么了,近来身子总有几分不爽利,可太医们看了,也不知是何原因。”

“臣请僭越。”赵子熙搭上轩辕冕的脉门,沉吟不语片刻,摇头道,“似是一般的脾虚胃寒,不如臣给殿下开些清肺的药材煎了……”

轩辕冕正苦笑着听赵子熙在那边絮叨养生医理,就听有人来报,“殿下,刑部主事秦佩求见。”

“哦,难道是听闻赵相在这,故而寻来了?”轩辕冕笑道。

赵子熙上一回还听闻秦佩与轩辕冕有隙,今日观其神色,仿佛又自若得很,不由得莞尔:“臣一把老骨头,有甚好见?怕还是为了殿下来的罢。臣前些日子休沐,中书省还有些表章未阅,先告退了。”

轩辕冕点头:“还请赵相为国珍重。”

赵子熙走了几步,踟蹰道,“殿下,若是可以,可以加派人手护着秦佩些,臣怕突厥人会对他下手。”

秦佩在廊上遇见赵子熙,忙不迭地行礼,“见过恩师。”

赵子熙对他草草点头,匆匆而去。

秦佩不以为意地笑笑,随宦官进去。桂宫与先前所见并无差别,轩辕冕依旧坐在那十二扇屏风之后,不过仿佛已拆换过,如今正中那幅已换了白荷,竟是跟着时令换的。

“免礼。”轩辕冕一见他便笑着招手让他过去。

秦佩在他下首坐了,蹙眉看着他,此番比上次在画舫时气色还是不如。

“太医还是未查出端倪?”

轩辕冕摇头:“孤的身体,自己还是有数的。以环,你看看这个。”说罢,递给秦佩一本小册子。

秦佩接过,看了眼封皮,诧异道,“殿下亲自题字,好大面子。”

那册子装帧极是简单,也并不算厚,轩辕冕的几个清隽正楷端端正正——和光十三策。

“和其光,同其尘。”轩辕冕淡淡道,“孤深以为然,若孤能顺利继位,此便为孤必行之策。”

裴行止出自河东裴氏,虽然是为轩辕氏效力,可骨子里到底是带着世家的清高之气。此人口若悬河,可著书立传起来倒是精简得很,好似吝惜笔墨一般。先以寥寥数百字论述世家之隐忧——重文轻武,导致军权不彰;崇尚清谈,导致台阁内士族寥寥;傲物清高,终会为皇室厌弃;世家内通婚,导致盘根错节,一损俱损,最终皆不得保全;占田荫客,导致失尽民心,寒族生怨……

他本就文采卓然,又刻意耸人听闻,做出一副世家已危如累卵的惶惶之状,随即又笔锋一转,对症下药,给了病入膏肓的簪缨世族十三副方子。

秦佩捧着薄薄的书册,一页页地翻过去,从轩辕冕的序,再到第一策,第二策,第三策……

虽这十三策并不出自他自己之手,自己也并非士族,可单是看着,亦是觉得热血沸腾,不由起身拜道,“恭贺殿下得一辅弼。”

轩辕冕亦是笑道:“以环知我。”

那金蟾香炉空空如也,室内并未点香,秦佩坐得不远,竟也能闻到轩辕冕身上淡淡药香。

“殿下……”他迟疑道。

轩辕冕倦怠地看他一眼,苦笑道,“身子的事,孤自会让人去查,其中怕真的有什么缘故。还是说这和光十三策吧,这册子,本就不是给孤看的,亦不是给台阁看的,而是给这些士族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