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承平遗事(39)+番外

他如今虽只是个无品无级的东宫谋士,寡寡淡淡一席青衫却也难遮去世家子弟如春风拂柳般的雍容气度。

秦佩低声问他:“殿中还有何人?殿下何在?”

裴行止一声轻叹:“殿下正在中枢那边和几位宰相商议春闱之事,分身不暇。先前怀恩公公来传过殿下口谕,只有两字。”

秦佩不假思索:“秉公。”

裴行止微微一笑:“殿下曾说世上只有秦大人一知己,秦大人果不负此名。”

秦佩却面色一凝,打断他的寒暄,淡淡道:“死者是谁?”

“户部左侍郎李思齐之女,闺名李婉娘。”一瞬的错愕后,裴行止才若有所思地继续道。

秦佩蹙紧双眉:“莫名其妙被害,矛头又直指赫连小姐……难不成曾有风言说这李婉娘会雀屏中选?”

裴行止苦笑:“此事说来话长,先前司天监那袁老头曾算了一卦,说这李婉娘命格清奇,若能活过二八之年则必为闺阁女子中至尊至贵之人。”

“这流言是何时传出来的?”

“不过十日罢了。”

接着两人在廊下默然肃立许久,直到秦佩轻声道:“裴公子,以后那般恭维之语再不必提。我这般的庸人哪里配当什么伯牙子期,说起知音,你与殿下皆是人中龙凤、一时之选,自是领悟得高山,参透得流水。”

裴行止张嘴还欲说话,秦佩摇摇头:“殿下的想法我又如何能懂?既不擅阴谋阳谋,更不通朝事国事,唯一所长不过刑讼这般的微末小技,恐怕也只有这般晦气的时候才能为殿下分忧了。”

他向来不假辞色,冷面冷语,此番一段剖白来的实在莫名其妙,裴行止不懂他的用意,只好陪着他垂手干站着。

秦佩笑笑:“伤春悲秋伤春悲秋……我与他人不同,越是风光妩媚、春和景明,我越是无法开怀,总觉得一颗心落不到实处。”

裴行止留意他神色,亦轻声笑道:“物伤其类么?虽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但大人可知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就算是天下至尊,权柄谋略玩弄得再炉火纯青,城府心机再深不可测,最终往往都敌不过一个字……”

“哦?”秦佩目光游移。

裴行止微微躬身:“天机不可泄露,大人尚未弱冠,怕是难以参透,可总有日机缘到了,大人自会知晓。”

说罢他做了个手势,小黄门便推开殿门。

秦佩一看,里面正吵得热火朝天,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不谈,甚至连礼部与宗正寺都派了官吏旁听,简直是继踏马案后的又一大盛事。

秦佩与裴行止对视一眼,悄悄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坐定。

“此事定与那赫连小姐脱不开干系,她痴恋殿下,觊觎太子妃之位早已人尽皆知,此番定是听了司天监的传言,才痛下杀手!”说话的是御史中丞,与李婉娘之父户部李侍郎乃是同科进士,自然同声同气,愤慨不已。

刑部侍郎刘缯帛亦列席其中,闻言蹙眉道:“还未开始调查便下这般的结论,是否言之过早?”

“那可难说,宫禁内苑好端端地竟死了个采女,对凶嫌是谁还一筹莫展,若是此案不破,你让太子殿下与后宫诸位娘娘如何安枕?”说话的是大理寺少卿苏诲,似乎还是早已覆灭的苏党子弟,许是出了五服,当年才堪堪躲过流刑。从世家子弟到罪门之后,难怪如此阴阳怪气。因着职司相类,常与刑部不死不休,又素来蛮不讲理,平日里就连争强好胜如刘缯帛也不愿与之争锋。

礼部侍郎胡子都快被揪秃了,满面愁容,口里连道:“罪过罪过,孽障孽障!”

秦佩眼观鼻鼻观口,缄默不言。

此事着实诡异,就算死的是个参加采选的官宦良家子,也不至于劳烦各部侍郎少卿不去坐堂办公,却聚在东宫打嘴仗吧?

“秦佩,”刘缯帛留意到他,“此事我与诸位大人皆是一知半解,你平日常在东宫行走,又曾与赫连仲祺有过口角,想来到底也必比我等知晓得多些。你可有想法?”

“哦,如此看来他嫌疑甚大了?”苏诲轻哼一声,“常在内苑行走,又与赫连家有隙,借刀杀人也不无可能,只不过不是借了赫连小姐的刀杀了李婉娘,而是借了李婉娘一条命,想置赫连家于死地。”

秦佩听的青筋暴起,正欲跟他理论,却见刘缯帛苦笑道:“晏如兄慎言,刘某可为秦佩作保,此事与他绝没干系。”

苏诲随手摆弄自己赭红官服袖口,淡淡道:“你倒是护短得紧,说都说不得了。”

秦佩目瞪口呆地看着刘缯帛讪讪一笑,竟亲自给苏诲添了茶水,还做了个揖,而那苏诲也就真的缄口不言,仿佛方才大放厥词的不是自己似的。

见秦佩满脸呆愣,那和事老般的礼部侍郎笑眯眯道:“同科进士到底是交情深些,难怪孔御史此番如此大动肝火,我看不如就让秦小友来调查此案,既是他职责所在,又可洗清嫌疑,岂不是一举两得?”

众人左右看看,最后还是刘缯帛道:“兹事体大,秦佩你可要勉力。”

本就是看个热闹,最终却揽了这般难为的差事一件,秦佩边想着得空便去烧香,边向暂时羁押赫连雅娴的宫室步去。

这宫室名为清辉殿,一听名字便是个幽幽清清的冷宫。门外有两三个小黄门瑟瑟缩缩地站着,除此之外,每隔三五步便有禁军把守,想来就算以赫连仲祺的身手,怕也是劫不出人去。

一间极小的厢房,点了盏孤灯,窗棂上映着个女子身影。

虽是窈窕,到底寂寥。

秦佩负手而立,身手的黄门高声唱道:“刑部主事秦佩奉命查案,劳烦赫连小姐相见。”

第46章 犹恨东风无意思

轩辕家虽是汉人,但先祖多与鲜卑贵族通婚,就连当朝天子生母亦是鲜卑侯门女。许是如此,本朝颇有胡风,若是有胡人血统的门第,从不忌讳女眷抛头露面,更有甚者,前些时候沸沸扬扬的踏马案后,曾有清流御史弹劾嘉武侯府,言语间对其先祖略有不敬,独孤家的长女竟打马御街,用马鞭硬生生将那御史的一张俊脸抽开了花,由此可见本朝女子性情之彪悍。

秦佩出自汉族书香门第,母亲又是子衿自重的大家闺秀,素来对胡女不屑一顾。他以为此番查案,应与先前东都贪墨案询问黄吕氏一般,赫连小姐端坐室内或屏风之后,粗粗问上几句话便算功德圆满。

故而当他步入内室,却见一妙龄少女端坐案边,别说屏风遮蔽,就连面上也未带着帷帽时,不禁万分尴尬,不自觉地连退数步,背过身去,“男女大防,不可不避,下官可在门外讯问。”

“行了,”赫连雅娴极不耐烦道,“想问什么就问,别在那边假惺惺的,看到我落魄至此,秦佩你欣喜若狂吧?”

秦佩极慢地转身,首次端详起这个和自己颇有渊源的侯门千金。

与上次在撷芳殿远远观之不同,近看这赫连小姐当真称得上个美人——皮肤白皙,高鼻深目,高挑纤细,只是如今身遭大难,眉目之间不再如往日烂漫张扬,多了几分憔悴阴郁,白白减去七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