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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遗事(37)+番外

赵子熙轻笑一声,“殿下说不是不想当那江南周家一般被掣肘的外戚么,他成全你。”

见赫连仲祺面白如纸,似乎还想为他妹妹辩白几句,赵子熙摇了摇头:“你那妹妹是个心大的,能配予洛王那般的厚道人也不算低就了她。倒是你自己好生想想,今日的所作所为哪里像个高门公子的样子,让人失望以及。”

似乎也为赫连仲祺感到些许不忍,赵子熙摆了摆手,看着他魂不守舍地退下。

秦佩心内一凉,更不敢抬头,在心里回想自己方才那番言语哪处犯了忌讳。

赵子熙也不看他,径自向御街尽头步去。

秦佩惶恐不已,却也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终是忍不住,轻声开口:“下官知错。”

赵子熙虽位极人臣如今也不过不惑之年,步履倒是极快,就连秦佩跟着也是吃力。

“既是我的门生,便不用如此生分了。”

秦佩受宠若惊:“是,方才之事,学生亦有过错。”

赵子熙竟难得地笑笑:“既然知错,我也便不问你错在何处了。不管是忠心护主还是一心为友,你处处为殿下打算,这点很好。”

秦佩一时间竟有些赧然:“学生常公私不分,容易护短。”

赵子熙转头看他,阅尽世事的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不愧是我赵某人的学生,连这短处都一模一样。”

秦佩心里刚松了口气,就听赵子熙又道:“不过方才之事,你亦不算毫无差错。从今日起,将刑部三十年来要案卷宗誊抄一遍,磨磨性子罢。”

第43章 篱落疏疏一径深

御街一事,秦佩与赫连仲祺二人可谓两败俱伤。

一个被免了差事,贬去国子监回炉。

一个则不得不处理公事之余伏案抄书,誊抄了不算,还得写下种种心得,每过三日便有赵子熙的小厮来领。

说来也怪,原先赵子熙对他总是不冷不热,颇有忌惮。在御街丢人现眼地闹了一场反倒上心许多,甚至有时还会对秦佩的心得做些批注,俨然一副万世师表的模样。

撇去这些辛苦不表,朝野上下自以为隐秘的风言风语更是恼人。

赫连小姐闺誉尽毁不提,秦佩与太子“情好日密,居则同寝,出则同车”的流言亦是传遍整个朝野,如火如荼。

了解秦佩之人自是知晓他性情虽是孤僻,可人品却是少有的端肃,但大多人只知其表,毕竟秦佩长了那副妙年洁白的好相貌,又与韩嫣、董贤那般出身贵重,常出入东宫,与诸王以兄弟论交。

刘缯帛、陈忓这般的同僚自是十分关切,尚书大人更是时不时溜达到秦佩座边,偷偷瞄上两眼,仿佛生怕秦佩一个想不开投缳了,抑或是一个不高兴,又跑去扇谁一记耳光。

“坊间流言……”这日,秦佩方上报完下属州县呈上的流刑犯名录,就听刘缯帛欲言又止,仿佛比他这个当事人还难以启齿。

秦佩心中好笑,好整以暇地看他。

刘缯帛捂唇,掩饰般咳了两声,“你是如何的秉性,刑部诸位同僚还是知道的。流言蜚语再如何难听,不过一时风浪。清者自清,你切莫为此丧了志气,那才是亲者痛仇者快。”

“谢侍郎大人提点,不过下官并不介怀。”秦佩淡淡道,“不过无关之人说的无稽之谈罢了,不过清风过耳。”

刘缯帛点点头,依旧是以往冷漠刻板模样。只是第二日秦佩应名点卯罢了,方回到座上,便见案几上留了幅字,以不算妙绝的楷书端端正正地写着“宠辱不惊,笑骂由人”。

秦佩下意识地看向刘缯帛,后者淡淡道:“寒门士子的艰难,怕是你领会不到的。当年我也曾被人攻讦,举步维艰,恩师便写了这幅字赠我,如今便送了你罢。”

秦佩心头一热,对刘缯帛恭恭敬敬地做了个揖。

刘缯帛只轻哼一声,便拂袖而去。

秦佩含笑凝视这字,恍惚间却觉得这字迹实在熟悉,思量许久,突然恍然大悟——当年在六全镇与轩辕冕初会之时,他手中折扇上那“勉”字,可不与刘缯帛这幅如出一辙?

名师出高徒,难怪刘缯帛年纪轻轻便是一部侍郎,竟还有这般缘由。

秦佩还正胡思乱想,就听门童来报,“秦大人,方才雍王府来了位公公,让小的将这物什转交大人。”

秦佩一头雾水地接过那檀木盒子,打开一看不禁失笑。

名贵盒子里空无一物,只有轻飘飘一块锦帕。

秦佩伸手掂了掂,对一旁东张西望的陈忓苦笑道,“我竟忘了还有这个祖宗,这不,讨债来了。”

半个时辰后,秦佩轻装简行出了长安城,纵马至东郊一处荒僻民居之外。

“纳锦姑娘,在下奉王爷之命前来,还请赏脸一见。”

柴扉紧闭,却隐隐有清浅脚步之声,显然这纳锦姑娘还在气头上,压根不想见秦佩这般的“钦差”。

秦佩早已料到以这纳锦的心性脾气,今日怕是不得善了,倒也不恼,对身后跟着的雍王府宦官低声吩咐了几句便好整以暇地四处张望。

此处虽不如东市西市,永兴长乐坊那般行人如织、富足喧闹,却也自有一番遗世独立的野趣。那小小宅院外遍植桑麻,又有鸡舍牛栏,看来这纳锦是打定主意要在这自给自足,孤独终老了。

“大人,已办妥了。”那宦官笑意谄媚地凑过来。

秦佩微微点头,袍袖一扬,随扈的十数名侍从便从那宅院四面堆起桑薪青蒿,又用火折子点燃,霎时那小小宅院被滚滚黑烟笼罩,纵使秦佩骑在马上,又离了数十步之远,也被熏得双眼通红,咳嗽连连。

“大人……”同来的是轩辕晋身边的另一个宦官怀志,虽不如怀思那般得宠,却也是个说得上话的人物。

秦佩拉紧缰绳,向后退了几步,依旧冷眼等着。

见他不应,怀志终有些急了,焦躁道:“奴婢虽是粗鄙下人,可也听过些传奇中的典故。大人莫不是想效仿那猛张飞逼出诸葛孔明不成?可这纳锦姑娘可是王爷心尖上的人,又素来倔强最恨他人要挟,若是大人弄巧成拙,这纳锦姑娘有个长短,咱家这条贱命可万赔不起啊!”

说到后来,他禁不住悲悲切切起来,秦佩冷眼看了他一眼,状若无意道,“纳锦姑娘讨厌被人胁迫,这说法又是从何而来”

怀志还未答话,另个王府的奴仆插话道:”整个王府谁不知道,当时李嬷嬷奉贵妃之命前去……”

他还未说完,面上却已受了怀志一耳光。

“王爷内宅的事情,哪里轮得到你这般的贱胚来胡言乱语?”怀志恶狠狠地瞪过去,又对秦佩谄媚笑道,“秦大人,这纳锦姑娘可……”

秦佩不耐地打断他,“放心,一炷香之内,她必会出来。”

怀志亦曾听闻过不少关于这纳锦不恋慕富贵,不畏惧强权,以至于抛下王府的花团锦簇来此隐居的事迹,对秦佩更是不以为然。心道那纳锦姑娘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愿低头做个侍妾,最终甚至狠得下心撇开王爷不告而别,这样的烈性女子,哪里是简简单单烟熏火燎就能逼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