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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遗事(29)+番外

踏马案中的死者,身后万人为之忿忿,朝野为之动荡;而踏马案的嫌犯,亦有血亲朋党为之奔走,父母家人为之垂泣,可他秦佩呢?这世上可还有人真心为他遭际感怀,为他哀乐挂牵?

义父兴许会,可前尘往事在先,他永远将是他父亲的影子,义父喉中的骨鲠。

轩辕晋朱子英陈忓或许会,但他于他们不过是一泛泛之交,可把盏同欢,可共商讼事,仅此而已。就算他秦佩某日殒命,他们至多哀挽一时,随后还会有赵佩,李佩接替他如今的位置。

正自惆怅,忽而一个身影极浅极淡地萦上心头,影影绰绰仿佛近在咫尺,可偏偏就如云山雾罩般看不真切。

秦佩摇摇头,想将那身影甩出脑海却听有人在几步外轻笑道。

“以环当真好兴致,子夜踏月不谈,还边走边摇头晃脑、自言自语,可是想出什么新词妙赋来了?”

秦佩顿足凝望,只见一清幽巷陌遍植桐木,而婆娑树影下有人孑然独立。定了定神,又上前几步,秦佩才看清来者何人。

桐叶疏影下那人面目显得斑驳不清,可那双带着笑意的飞扬凤目,秦佩再熟悉不过。不知为何,秦佩当下竟生出幻觉,仿佛眼前之人正是方才心内所思。

“以环……”那人徐徐开口,语中带笑,却恍若叹息。

不知为何,秦佩竟觉心中酸涩,更有经年不绝的悲意在五内肝胆里游移沾染,直至腑脏血脉一片哀凉。

轩辕冕见他就不回话,也便收敛了笑意,低声问道,“何事郁结?难不成有人找你们晦气?”

秦佩深吸一口气,回他清浅一笑,“并无烦扰之事,不过文人心性,见这梧桐凄凉,伤春悲秋罢了。”

轩辕冕似是不信,又追问道,“若是因踏马案有人寻衅威逼,你切莫隐忍不发,直接遣人到东宫来报便是,孤自会为你做主。”

要是在平日,秦佩多半会轻嗤一声反问,“你若是如此怕连累于我,为何一开始又让我审理此案牵扯进去?”

许是月色朦胧,轩辕冕本就是天日之表、龙凤之姿,此刻周身似被清浅月光镀上一层柔光,更显得如梦似幻,恍若天人。

秦佩愣愣看着他,那些惯有的尖酸讥讽竟是一句都说不出口,最终只轻声问道,“我若是死于乱马之下,你可会为我哀恸?”

轩辕冕伸手捂住他嘴,蹙眉道,“何出此等不祥之言?日后不要再提。”

他并未答话,秦佩竟隐隐有些庆幸,不禁摇了摇头,振奋精神道,“殿下深夜銮驾在此,可有要事?”

轩辕冕示意他上车,“边走边说。”

第34章 无由恍惚使人愁

上次伴驾同车仿佛还是重阳,之后踏马案闹得众人焦头烂额,再无闲心雅致出游。

轩辕冕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眼底暗藏愁绪,又隐隐有些愠怒。

“殿下……”秦佩踌躇开口道。

轩辕冕挥手打断他,“不用多言,只陪陪孤便好。”

一时两人默默无语,只余车辕转动之声。

不知过了多久,轩辕冕忽而开口道,“你一整日都在审案?”

秦佩蹙眉,想了想低声道,“今日大朝可有什么变故?”

轩辕冕露出一丝讥诮冷笑,“那你可是亏大了,未看到热闹。”

“难不成还是为了踏马案?”

轩辕冕摇头,向后靠在车厢内,“恰恰相反,整个朝会踏马案诸人只字未提,一月来今日还是头一次。礼部牵头,宗正寺附议,一个个拿出死谏的势头让孤大婚!”

犹如一道惊雷在暗夜炸响,秦佩一时间未反应得过来,更不知该如何作答,便干脆抿紧嘴唇不发一言。

轩辕冕极快地瞥了他一眼,几不可见地笑笑,“司马昭之心,孤岂能看不出来?总以为帝王无家事,后宫妇人亦可左右朝堂,可他们哪里知道,若是要明哲保身、荣华富贵,便让自家的女儿离后宫远些!”

“可殿下毕竟到了岁数,若是再不大婚,一是有悖祖制,二,恐怕也招来朝野风议,”秦佩一字一顿道,“当然,储君无嗣向来有碍国本,夜长梦多。”

轩辕冕不悦道,“够了,你这些说辞孤已听礼部的人奏了一早上,难不成还要听刑部的人再絮叨一遍?”

秦佩也不多话,径自掀开车帘,也不管马车驶得多快,就预备下车回府。

轩辕冕吓得脸色煞白,一把将他衣袖扯住,将他生生拽了回来。

“虽说是审着踏马案,难道自己也想命丧马蹄不成?”

秦佩也不知为何心中阵阵憋闷,似有莫名火气在脏腑中游走,因而方才一个脑热便想跳将下去,如今回过神来,也觉阵阵心悸。

两人各怀心事,默默无语,直到秦佩低声道,“殿下可想过此生此世想寻个怎样的良人?”

“何谓良人?”轩辕冕勾起凉薄唇角,目不斜视。

秦佩笑笑:“离娄中有云,‘良人者,可仰望而终身也’。可仰可望,可托终身;一生一世,一双俦侣,所谓良人,不过如此。”

轩辕冕沉吟半晌,忽而怅然叹道:“身为储君,日后必有三宫六院、佳丽如云,哪里还会有什么一生一世一双的良人?”

不知为何,秦佩胸中郁结褪去几分,反而有些怜悯起轩辕冕来,温声道,“先考先慈在世之时,便常被称颂为当世贤伉俪,除去母亲,父亲身边更是连个通房丫头都无。”

自对秦泱死因心存疑窦之后,秦佩便鲜少提及其人,然而此刻面上虽难免有些萧瑟,言语间却满是温存,似是怀缅。

轩辕冕侧头静静看他,一双凤眸也渐渐染上些许暖意。

秦佩并未看他,自顾自继续道,“先父状元及第,母亲也是翰林家的小姐,平日在府中常见他们于花间月下把臂同游,吟诗作对。若是父亲公务缠身,母亲除去考校我的功课,便是在他身边磨墨斟茶,可不是红袖添香?幼时看着他们,我便心里想啊,若是有日我也要娶妻成婚,定要娶个心仪之人,如爹娘一般恩爱不渝,这才不枉来人世一遭。”

说完之后,秦佩才感失言,自十年前双亲故去,飘零异乡,那些曾在洛京旧宅的朝暮天伦早被他刻意遗忘了去,唯恐偶然记起,妄断愁肠。从锦衣玉食的尚书爱子成了隐姓埋名的寻常书院童生,其间甘苦哪里是三言两语道的尽的?所以成了这般刻薄心性,更以冰霜面孔示人,久而久之,本来面目自己也早分不清了。

他方才这番言语,撇去面圣逾矩之嫌,也实是不合时宜,竟如孩童呓语般痴顽,秦佩耳廓微微发热,避过视线,唯恐轩辕冕取笑于他。

不料轩辕冕只是默然片刻,竟悠悠笑了,“你这说辞却让孤想起一人。”

秦佩心下纳罕,史皇后死因蹊跷并非隐秘,数年前更传的沸沸扬扬,说那史皇后乃被鸩杀,就连井水巷口舂米浣衣的大娘恐都知晓一二。史家倾覆更是轩辕昭旻一手筹划,帝后失谐至此,轩辕冕所想必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