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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遗事(112)+番外

远远地就见秦佩靠着凭几,愣愣地看着太液池上蜿蜒绮丽的曲折回廊。

那神情实在是有些呆愣,轩辕冕只觉再多的烦恼抑郁霎时烟消云散,腑脏内一股暖意让他禁不住笑出声来:“是朕给秦主事的俸禄不够?怎么还要来打恩师的牙祭?”

秦佩显然有些诧异,“陛下怎么来了?”

说完便有些赧然,天家规矩众多,元月轩辕冕反而比平常还要忙些,这还是初二他二人有了肌肤之亲后首次相见。

轩辕冕也是想到了这一层,也低头抿了抿唇,在秦佩身侧落座,又对赵子熙颔首,“赵相也请,说起来你是以环的恩师,也便是朕的恩师了,不必客气。”

赵子熙看着他长大,待他如同自家子侄,比起他父皇来少了许多敬畏,便也不再推辞,在他们对面坐下。

“方才朕还和赵相提到主考的事情,”轩辕冕叹息,“这些臣子真是一个比一个奸猾……”

“咳咳……”赵子熙轻咳一声,轩辕冕这才反应到似乎苏景明也是那奸猾臣子之一,干脆翻了个白眼,”简直老奸巨猾。”

之前轩辕冕就曾对秦佩抱怨过此事,故而秦佩心中也是有数,边为轩辕冕挟菜边道:“朝廷上那么多臣子,如何就一定要他们二人了?”

轩辕冕刚想发话,又听赵子熙慨叹道:“许是年纪大了,我近来常常想起那些故人故事,他们如今全都撂了担子走了,只剩下我这个老东西操心劳碌,还被人骂老奸巨猾。”

轩辕冕默默吃了口菜,又听赵子熙道:“说起来,就算是顾勉之、周伯鸣或是我,真正的人室弟子倒也不算很多。我多些,做过六次主考,收过八个门生,顾勉之做过六次,满打满算只有两个弟子,周伯鸣做过两次主考,却是一个门生都未收。”

赵子熙的门生多是士族出身,这本就是种皇室与士族的妥协,轩辕冕决意士庶合流后,更是默许了此事,幸而赵子熙从来心中有数,选出的门生也都是士族中的聪明人,于是皆大欢喜。当然,其中还有个二愣子秦佩,这就另当别论了。

周玦在三位名相中,资历最老,声势最大,还是外戚,从来十分避嫌,不收门生倒也是理所应当。

只是顾秉……

“据我所知,顾相只有一个门生啊?不就是刘尚书。”秦佩颇为不解。

赵子熙不答,轩辕冕却忍不住点点他额心,“论班辈,刘子重得唤朕一声师兄。”

当年刘缯帛科举时曾与顾秉在一个茶棚中偶遇,轩辕冕一提,秦佩才想起这椿往事,“当时陛下也在?”

轩辕冕笑笑,“刘缯帛那时候可不怎么讨喜……”顿了顿,“当然,现在也没多讨喜。”

秦佩忍不住辩白道:“刘侍郎面冷心热,心怀百姓,怎么就不讨喜了?别的不提,像他那样功成名就后,还对糟糠之妻不离不弃的,满朝也找不到几个。”

被他一抢白,轩辕冕忍不住摸摸鼻子,“你对他倒是挺忠心,就想着为他说话。”

秦佩理所当然,“他是我部侍郎,我与他私交亦是不错,为他说话,难道不是应该的?”

“好好好,”轩辕冕无奈道:“他那时是个愣头青,险些酿下大祸,赵相应也记得吧?”

赵子熙点头,“不错,不过勉之那时看中的怕也是这点。忠心体国,不计得失,勉之收的好弟子。”

“说白了,不就是不管不顾?”轩辕冕笑笑,“这么看,当时以环若是拜在亚父门下,也算相得益彰。”

想想一门都是二愣子的情景,赵子熙也哂然一笑,“顾门连带顾勉之在内,找的人倒是一个比一个聪明。”

秦佩未听出机锋,反而一副深以为然之态,“侍郎夫人确有大才,不仅将内宅治理得井井有条,还能开源节流。就拿先前她让我们这些新科进士描扇面之事来看,既拉近了关系,又收藏了墨宝,也算两全其美。”

他对刘夫人如此褒赞,赵子熙有些诧异,却见轩辕冕苦笑道:“他们有时值夜,刘侍郎府上会送些鸡汤羊羹,吃人家的嘴软,他能不给人家说好话么......”

被他道破,秦佩颇有些尴尬地看了赵子熙一眼,“也不尽然,我只是觉得刘夫人与侍郎相识于微末之时,又是个女中豪杰,难免心生景仰。”

“他还不知?”赵子熙挑眉,不可思议,“也罢,适才臣突然想到,今年刘诰命也差不多三十有四了吧?当年勉之第一次做主考,不也是这般年纪?”

轩辕冕凤眼一闪,笑道:“老成谋国,首推赵相。”

秦佩瞪大了眼,“‘刘诰命‘……是某位奏巧叫‘告铭‘的大人,还是……”

“苏尚书有个族侄,在我朝算是首屈一指,”轩辕冕悠然道:“此人官居四品不谈,还有个四品的诰命。”

秦佩呆若木鸡半晌,最终倜怅道:“唯二的两个人室弟子都不爱红妆,顾相知晓,或许不会好受。”

轩辕冕似乎刚反应过来似地挖苦,“赵相方才说的对,顾门弟子身旁人当真是一个比一个聪明……”

“秦泱是大奸似忠,他儿子倒是大智若愚。”赵子熙淡淡一笑,起身预备告辞。

秦佩对赵子熙笑了笑,起身相送。

轩辕冕勾起嘴角,“回了中书省,请赵相吩咐刘缯帛拟旨,就点了苏诲吧。朕看那旨意就让我那师弟直接带回去,也算是让他夫人开心开心。”

赵子熙遥遥应了,翩然离去。

“秦主事今日应无甚要事吧?”轩辕冕起身去捉他手。

秦佩本就不是个惺惺作态的人,刚相见时还有些羞赧,现下已与平常无异,也便反握住轩辕冕,“似是无事。”

刚用了膳,轩辕冕未宣御辇,和秦佩二人慢悠悠地散步消食。

远处四百间长廊有如游龙盘踞在太液池之上,有不知名的水鸟滑翔而过,叼去湖面白莲。

轩辕冕眯着眼看着,忽而道:“这长廊修好后,亚父自己鲜少来此,倒是朕时不时会来此消夏。如今想来,恐怕亚父仍是觉得为他大兴土木,太耗费民力了。”

秦佩捏了捏他的手心,“陛下多虑了,顾相日理万机,不得闲暇而已。既是太上皇与你的一番心意,以他的秉性,就算觉得铺张,也不至不领情。”

唤来小舟,轩辕冕干脆与秦佩渡到对岸,在其中一间水榭坐了。

冬日寒风凛冽,便有宫人放下厚重的帐幕,又搬来银丝炭炉。

轩辕冕从身后揽住秦佩,头放在他上,默默无语。

“怎么了?”秦佩低声问。

轩辕冕长长呼出一口气,“你说,父皇对我….…其实是不是很失望?”、

他这话实在狂悖,轩辕冕不由得愣了愣?

他与轩辕昭旻的公帐,秦佩早已知晓,对英明神武的太上皇心中早有微词,也懒得虚与委蛇,只淡淡 道:“你哪里做得不好么?他为何要失望?说起来,我倒是觉得应是你对他失望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