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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遗事(10)+番外

那男子上前一步:“小公子,之前海雕来吩咐过,厢房已经收拾好了。”

李隐兮笑笑,转头对秦佩道:“地方狭小,恐怕你我又只能同塌而眠了,还请以环兄勿要嫌弃啊。”

不知是否是秦佩的错觉,那男子听到“同塌而眠”四字微颤一下,似乎很是惊诧。

不明所以,秦佩只好客套道:“隐兮兄侠义好客,秦某方能有立锥之地,感激都来不及,谈什么嫌弃。”

那男子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还顺手把门也带上了。李隐兮饶有兴致地看着,忽而道:“我的表字知道的人不多,他才会如此诧异。”

“承蒙隐兮兄青眼。”秦佩干巴巴道,在榻边坐下。

被褥松软,几案上摆着刚沏好的新茶,墙角的香炉里熏着淡淡的沉香,万籁俱静,秦佩闭眼凝神亦只闻窗外风声与另一人的清浅呼吸,不知不觉也就睡熟了。

李隐兮轻笑着推开窗,只见春风过处,桃花纷扬而下,洒落满地。

第12章 外物功名委世人

这年的春闱,由于在东西二京各有一场,两边的题目大不相同。

据闻长安的题目是由当朝大儒苏景明所出,光是那苕溪渔隐的典故,十之八九的考生便望之生畏。

而洛京这里,是由德泽名相顾秉亲自出的题,想来是他本人不擅诗文,故而洛京的题目偏于策论,不重文藻。

秦佩摇摇晃晃地从贡院出来,举头便是烈日青冥,顿有再世为人之感。

“以环兄。”

人头涌动,亲友知交们殷切等候,而李隐兮便站在人潮之外,身后站着那个名为“恨狐”的护卫,那英武护卫手里还拎着一个精致食盒,显得颇为扎眼。

无论如何,竟还有个人在此处等自己,即便是萍水相逢,也足以自喜。秦佩不无苦涩地想道,向李隐兮做了个揖:“隐兮兄。”

“洛阳的牡丹还未开,这倒是有些扫兴,不过无妨,不如咱们去游湖?”李隐兮兴致极高地提议道。

此时秦佩方从沙场下来,正有些劫后余生的狂喜,便点了点头:“好。”

半个时辰后,两人便划着一叶扁舟,荡漾于洛水烟波之上。

除去他们,左近还有许多年轻举子,都乘着各式画舫,携着各色佳人,莺声燕语、娇颜媚笑硬是把无限春光都比了下去。

李隐兮留意到秦佩蹙眉不语,便摆了摆手,恨狐便撑篙离远了些。

“怎么,觉得这船寒碜了?”李隐兮玩笑道。

秦佩冷笑:“不过是凑巧见了同科士子,倍感亲切罢了。”

“其中不少人,日后还会是你的同侪。”李隐兮将食盒打开,将精致小盘一样样摆到案上。

芙蓉肉,獐肉脯,松菌蓬篙菜,加上一盘不识得的精致点心。

李隐兮为他把酒满上:“来时仓促,只随便带了些家常菜,以环兄万万不要见怪。”

秦佩靠着船舷,举杯随意点了点头算是敬过,一饮而尽。

他难得如此懒散闲逸,尽管脸上依然如三月冰雪,不见喜怒。

生的如此好看,但凡知情识趣一点,不知多少女子要为他摧了心肝,断尽愁肠。

被他的目光注视得有些不适,秦佩蹙眉看他,眼神疑虑。

李隐兮饮了口酒:“本科主考,你知道是谁么?”

秦佩摇头:“不知道,没人告诉我,我也不关心。”

“这个时候,人人都削尖了脑袋四处打听,想往上爬,”李隐兮不再看他,转而凝望浩渺烟波,“漠不关心的无非两种人,一种是真淡泊,一种是有恃无恐。不知以环兄又是哪种呢?”

“真隐士恐怕不必来科考罢?”秦佩讽刺道,“真的隐士都像介子推那般,一头扎在哪座山里呢。”

李隐兮放声大笑,尽管略显张狂,但仍有不少画舫上的红男绿女张望过来。

“你这话倒是提醒我,再过段时间,便是寒食了吧?”李隐兮收敛了笑意,“以你的才学和家世,进士唾手可得。不过,你要记住,到了长安,一定要拜在主考门下。”

秦佩不动声色:“为何?”

“这届的主考本不是他,不过魏国公希望你能做他的门生,便央他担此大任。”

“顾相?”

李隐兮笑着摇头:“顾相已然致仕云游去了,是赵相。赵相先后在吏部、刑部、御史台主过事,又历任门下中书二省宰相,由他来提携你,再合适不过。”

秦佩夹了块芙蓉肉放到嘴里,火腿醇香、虾仁鲜美、里脊油嫩、蛋清爽滑,每块火腿都被雕成梅花瓣状极其服帖地嵌在白玉般的虾仁上,甚费工夫。

“先前喜来客栈一事,我觉得你心事缜密、观察入微,若是去刑部或大理寺就职,再合适不过。”李隐兮一改轻佻口气,此刻极像个前辈尊长般循循善诱,“何况,你对仕途功名并不在意,刑狱断案一事,人多以为苦差,其实倒少了几分钻营,可多做些实事。”

“你为何如此在意我的仕途?”秦佩放下竹箸,淡淡问道。

李隐兮深深看他,凉薄凤眼莫名让人战栗。

“因为……我要你帮我。”他最终缓缓道。

秦佩很想冷笑,但看着李隐兮肃然神情,陡然间讽刺的话一句都说不出口了。

“譬如?”

李隐兮意味深长道:“譬如……再过二十日才会放榜,故而你只要在一月之内赶至长安即可,这段时间,我想请你为我查一件事情。”

秦佩坐直身子,两眼炯炯有神。

李隐兮禁不住笑了笑:“你识得黄泽泊么?”

“莫不是……”秦佩脑中忽而闪过之前在衡阳时听闻同窗的闲言碎语,黄泽泊原是洛阳司马,年前因勾结乱党阴图谋反被腰斩。

李隐兮点头:“正是,圣上与台阁业已迁往西京,听闻此事均惊愕不已。你知道圣上对燕王与史苏余党,从来都是雷霆手段、宁杀勿纵,于是难免会有些错漏。”

这等朝政要事,且涉及圣上得失,他竟如同闲话家常般随口道来,让秦佩不由得心头一紧。

注意到他神色,李隐兮安抚道:“无妨的,此事洛京长安人尽皆知,早已算不得什么机密。说回此事,你一直好奇我为何会出现在六全镇,对吧?”

“难道不是为了看大佛么?”秦佩讽刺道。

李隐兮摇头:“大佛在嘉州,我本来计划直接从嘉州北上直抵长安,之所以绕到万州,就是为了借道来洛京调查此事。在嘉州时,我的一位世伯托人辗转带给我一封信,深感事态重大,我才延迟归期。”

“李兄世伯真多。”秦佩讥讽道。

李隐兮笑眯眯道:“你我既以兄弟相称,我的世伯便是你的世伯,何分亲疏?”

秦佩也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感到有些忘形,便轻咳一声:“追本溯源,若你要彻查此事,还得从洛京大小官吏查起。”

漫不经心地把茶托扣在案上,李隐兮淡淡道:“我已派人散播消息,魏国公的义子就在洛京,想必不久就会有人请你赴宴,我便以你至交的身份入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