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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觉非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和董之侠都知道,江愁余最终肯定还是分文不取。

千金买邻,八百置屋。

董之侠与范仁杰搬来的那天,孙衡也来作陪,江愁余便让李叔多准备了几个菜,于是曾经一道横越大半个中国的同学们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竟又多了友邻的缘分。不过这餐桌上的气氛倒是显得有些诡异,除去一直在插科打诨的范邱董三人,江愁余和孙衡都有些沉默。

“董兄的民族风俗史研究得怎样了?”酒过半巡,江愁余淡淡问道。

不等董之侠回答,孙衡不合时宜地插嘴了:“之前那么多人挤在一起,凄风苦雨的,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去做学问呢。”

江愁余漠然答道:“做学问要的恐怕不是闲情逸致吧?古时圣贤有囊萤映雪、凿壁偷光的典故,我想董兄为新时期有为青年,应也不会逊色半分的。”

董之侠与邱觉非两人对看一眼,江孙二人在步行团的后期便已有些不睦,江愁余为人孤高,孙衡则有些小肚鸡肠,以江愁余买宅院为界限,两人的关系竟也到了难以缓和的地步。

范仁杰转移话题:“我倒是听说啊,董兄这民俗史研究的可好,没事就去找漂亮的苗族姑娘搭讪。”

董之侠推他一把:“你怎么到哪儿都苗族啊,这是云南,最多的是傣族、彝族。我看是你对湘西的苗家美人念念不忘吧?”

范仁杰端起酒杯:“行行行,算我孤陋寡闻好了吧,来我敬董兄一杯,以后去采风的时候,别忘了带上我啊。”

“范公子的眼光多高,”董之侠戏谑道,“你们可不知道,咱们范仁杰现在迷上京昆了,每周都要去戏院听个几出,那个才叫做真风雅。”

“哦?以后有空带哥几个去听听,也跟着熏陶熏陶?”孙衡的兴致上来了。

江愁余低头吃饭,碗里突然多了块南乳烧肉。

一抬头就见邱觉非看着他,口型看不出是“多吃点”还是“再忍忍”。

江愁余轻轻咬了一口,油而不腻,肉香清甜。

作者有话要说:

1.那些茅草房是梅贻琦托梁思成设计 一间宿舍住40个人....

第十一章

又是一年雨季,转眼已是民国二十九年。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邱觉非站在门口,发梢上还站着水滴。

江愁余只着素白睡衣,正斜倚在床上温书,抬眼看他:“下雨了?”

邱觉非嗯了一声,把门关上,摘掉头上的斗笠。

见他情绪不高,江愁余坐直身子:“怎么了?”

邱觉非叹息:“我刚刚回来的路上听到些消息,想我们几个合计一下。”

江愁余起身披上外衫:“走吧,去他们屋说。”

进了偏屋,董之侠正伏案写作,范仁杰则站在窗边吊着嗓子。

“哎呀,范兄这京昆别说山鸟了,就是山鬼都要惊出来了。”邱觉非吓了一跳。

江愁余瞥他一眼:“你不是说有要事么?”

邱觉非在椅边坐下:“德军占领巴黎了。”1

众人一阵静默,范仁杰漠然道:“德军的闪电战攻无不克,我看不出有什么稀奇之处,何况这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让你这么晚还把我们纠集起来看会。”

董之侠叹息:“你可别忘了,德国人和日本人可是盟友,敌人的盟友赢了,那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邱觉非刚刚从夜校兼职回来,瘫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江愁余把自己的茶杯递给他,忧虑道:“自抗战以来,物价飞涨,杨教授算了,从二十七年算起至今,物价涨了将近五倍。2不要说我们这些学生了,就是那些教授养家糊口都是捉襟见肘。”

范仁杰八卦道:“是的,我听说很多教授也在偷偷做兼职,什么刻章的3,写文章的4,给中学代课的,还有做肥皂的!5”

邱觉非睁开眼,由于疲惫,黑白分明的瞳仁里尽是血丝:“法国已然失守,英国显然会成为德军进攻的重点。”

“那又如何?”董之侠等人一头雾水。

江愁余看着他,突然了悟一般,凤眼瞪得滚圆,“滇缅!”

邱觉非苦笑:“是了。印度□□一直是英国的殖民地,越南则是法国的殖民地,如今宗主国溃败,且不论甘不甘心放弃,他们也已经不暇东顾,滇缅是进入云南的门户……”6

沉思半晌,他又轻轻道:“日本人一直是欺软怕硬的,法国已经投降,越南虽然名义上仍是法国的殖民地,其实本质上算是德国的……既然如此,我觉得日本人可能会共治,再造一个满洲国出来。”

“难道又要迁校不成?”范仁杰急了,“再迁能去哪里?重庆么?”

江愁余摇头:“稍安勿躁,我倒是觉得此事尚有回旋的余地。依我看,英美各国不会完全放弃印度□□,毕竟那里有出海口,或许,这会是个机会也说不定。”

邱觉非点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过是把这消息告诉诸位,以后如果有什么万一,也好做好准备。”

范仁杰叹息:“阿弥陀佛,幸好明年就要毕业了,一毕业我就赶紧去重庆。”

董之侠摇头:“我倒是挺喜欢这儿的,不到万不得已不想离开。”

似是倦极,邱觉非起身:“唉,天色晚了,董兄范兄也早些歇息。”

江愁余跟着他走到院子里,浓重的墨色将此间夏夜晕染得七颠八倒,恰如他被蝉鸣打乱的心。

“愁余……”邱觉非似在踌躇,“明年,你是个什么打算?”

江愁余抿了抿唇,反问道:“你呢?”

邱觉非在昆明这些年显然是要稳重许多,虽然依然喜欢笑,可那笑容里多了不少矜持和保留。邱觉非眯起眼睛:“我应是不会再读了。”

他的回答,江愁余并不感到意外。

“我还要再想一想。”江愁余最终答道。

夜阑深处,江愁余一个人躺在雕花大床上,心内五味杂陈。

重庆来信,频频催他早作打算,父母亲的意思是即使抗战打赢了,国内这个情况也还是会乱成一团,不如去英国或美国继续深造,倘若政府与□□打起来,那就干脆全家远渡。父母之命,难以悖逆,可凭心而论,江愁余是不愿意走的,祖祖辈辈经营的地方,若非情势所逼,谁想抛家弃舍,背井离乡?

就算是一定要走,他也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漂洋过海。

邱觉非成绩佼佼,专业也是极吃香的,倘若申请西方的大学,得取奖学金的可能很大,至于生活资费,打工也好,江愁余暂借他一些也好,其实都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就是,邱觉非自己不愿意。

江愁余曾不止一次地揣测邱觉非的想法,为什么他就不愿意走多少人求之不得,看起来金光万丈的锦绣大道。他一直认为是邱觉非高于常人的自尊心作祟,可邱觉非并不是那种会轻易拒绝别人好意的人;后来他又觉得或许邱觉非是实用主义者,想早些投入社会,为抗战为国家出力,可认识三年了,也并未看出邱觉非特别爱国或者特别崇高的迹象;家人阻挠,据江愁余观察,邱觉非都有大半年未和家中通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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