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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户口本(14)

向前的声音有点飘:“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现在在难过什么,好像我难过的似乎并不是分手这件事情,我难过的是我内心深处并不难过这件事本身。”

“绕口令么?”钟远笑。

向前没有说话。

钟远思考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你难过是因为你觉得你应该难过,可是你却不难过?”

“差不多吧,分手的时候,我觉得我表现的挺好的,感觉很洒脱。然后我回了宿舍,上课实习等等,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其他人觉得我是佯装镇定,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其实我不难过,甚至……甚至我有些解脱,庆幸是她先提的分手,庆幸我什么都没做,庆幸我自己站在一个道德制高点上,不需要负任何责任,庆幸我自己得到所有人的同情和肯定。”

钟远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惊诧,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应。

“我是不是很卑劣?”

过了很久,钟远起身,坐到向前那张床边上,拍拍他的脑袋:“你没那么喜欢她,又为什么在一起呢?”

“不知道,所有人都让我和她在一起,其实我那个时候问你,是指望你能拦住我,这样我就有个理由拒绝了。”

“我来当坏人么?然后你怎么说?我弟弟不同意我和你在一起,所以对不起,好人卡我给定了?”钟远讽刺道。

向前没说话,钟远开始忐忑了,放柔了语气:“世界上大多数的事情都是不能细想的,细想就是钻牛角尖了。你这样想,你内心深处的想法有多卑劣,那是属于你自己的事情,就算你现在告诉了我,我也没有权利去批判你。就朱品如这件事情,你和她恋爱的时候对她不错,物质上精神上的照顾都有了,柳下惠也当了,甩也被她甩了……”

“我怎么觉得你挺高兴的。”向前嘟囔。

钟远干笑:“这么明显么?好吧,我承认这个事情一开始我就不是很赞同,大概和我的控制欲有点关系,当时你偷着去打工的事情我还没忘记呢。反正我是觉得这段感情对你来说是弊大于利。”

向前又往被子里钻了钻,却听到钟远轻声说:“但是,从人生的长远来看,也算是一件好事。”

他没有说下去,但是向前却已经懂了。

在年轻的时候爱过,恨过,消沉过;对过,错过,迷惘过,到了中年壮年老年,才会云淡风轻,处之泰然。

“那你呢?”向前反问他,“你一直把自己放在温室里,那岂不是永远都不会成长?还是你早熟太过,已经没有成长空间了?”

他的问题有些尖锐,可偏偏两个人稔熟到都不去在意。

钟远叹口气:“我承认我害怕,我害怕一切实体或者虚化的东西。我母亲去的早,我亲眼看到我爸有多伤心多失态,我不想那样。”

“害怕失去,所以干脆不想得到?”

“差不多吧,人的痛苦大多来自于追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那叫做不恰当的欲望。我很小的时候就明白,在乎的东西越少,你失去他们的可能性就越小,这样就不会难过。同理,想要的东西越少,欲望就不会那么强烈,我也不会因为得不到那些东西而痛苦。”钟远的声音很平静,但是下面又有些隐约的伤感。

就像是平静无波的水面下,可能有漩涡,也可能有暗流。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同时把快乐幸福的可能性也排除掉了?”向前继续追问。

钟远揉他头发,并不觉得这个动作对于两个成年男人显得有些亲密了:“所以,你和朱品如这两年的恋情,你觉得你快乐么?或者说你失去她的痛苦,与你和她在一起时候的快乐相比,孰轻孰重。”

向前扭头,躲开他对自己头发的蹂躏:“其实我觉得差不多,都是淡淡的。”

“那说明你不是真的爱。”钟远一阵见血。

向前恼火:“那麻烦人生导师告诉我,你又可以从你压抑的的人生里得到什么呢?”

又是一阵沉默,当他几乎以为钟远不会回答的时候,钟远像是耳语般开口。

“无悲无喜,逍遥自在。”

第十六章

两个人沉默地走在路上,钟远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脸上依旧带着感冒遗留的倦意。

雪已经停了。大概已经有人扫过雪,沥青的路面上几乎再看不见银白的痕迹。

“我知道这条街很出名,”钟远开口,“你不打算介绍一下么?”

向前白他一眼,打开手机,对着百度百科的词条开始念:“中央大街是黑龙江省哈尔滨市的主要商业街之一……”

“没诚意,”钟远打断他,“太冷了,找家咖啡馆坐一下。”

于是两个人在一家享有盛名的俄式商铺里坐下,向前熟门熟路地点单。

钟远静静地打量他,在心里猜想,这里是不是有向前许多回忆,所以才会如此驾轻就熟,过往不算愉快,此刻脸上的表情才如此淡漠?

注意到他的凝视,向前在桌子下面踹了他一脚:“笑一下。”

钟远诧异:“啊?”

向前翻白眼:“不知道的人看你的表情,还以为我死了,你是来给我奔丧的。”

钟远脸色黑下来:“不要胡说八道。”

向前知道他对生死之类的比较忌讳,立即转移话题:“怎么样,这个俄式建筑”

“挺不错的,很怀旧,但是我对门外的藤蔓印象更深刻点。”钟远笑笑,“下次要是再来哈尔滨,我看故地重游还是有必要的。”

“今年你应该不会再来了,”向前淡淡陈述,“下回吧,我和你一道过来。”

他“过来”两个字的尾音有意无意地加重了一下,钟远立即意会:“决定回B市了?”

“嗯,我学长今年已经去T大了,我成绩不如他,想稳妥一点,”向前伸个懒腰,“我报了H大的硕博。”

“不错,”钟远对向前笑笑,“我念完研究生就不打算再读了。”

“哦。”向前简单地点点头。

他们认识了七年,其中作对了两年,当了五年的兄弟。有的时候,人生就是这么奇妙,在最恰当的时候,把最意料不到的人强行塞进生活里,当时恐怕未必觉得是惊喜,可时过境迁回头看看,却发现收到的最好的礼物,莫过于此。

就像他们的相处模式一样,向前依然大条,钟远仍旧喜欢说教,可他们都知道什么时候对方需要倾听,什么时候对方宁愿沉默;什么时候给对方意见,什么时候不需原因只需尊重。

或许这就是兄弟的存在与意义。

在令人舒适的沉默里,他们的菜齐了。两杯咖啡,黑椒土豆泥,奶油蘑菇汤,油煎包,还有罐虾。

“破费了。”钟远客气道。

向前拍他肩膀:“说啥呢,到我的底盘上来,还能委屈了你?”

钟远拨弄着盘子里的土豆泥:“你几月答辩?”

“五月吧,之后就可以走了。”

钟远敲敲桌子:“这样,你毕业之后把东西先送回B市,然后来厦门接我,我东西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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