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靡言(41)

“那你们现在一家三口,全靠刘玮一个人的工资生活?”摩川问道。

“没有没有!”云朵忙不迭摇头,“我现在在给人做家政钟点工,一小时四十,一个月也能有四五千,加上刘玮跑外卖的收入,我们俩每个月能挣一万多。”

云朵说她的主顾都是好人,不仅允许她带着孩子工作,逢年过节还会送她各种礼包水果,让她带回家给孩子吃。孩子也可爱乖巧,在外从来不会胡乱哭闹。

日子虽平淡,但在海城能有这样一个栖身之所,她已经很知足了。

摩川静静听她说着,并不插话,等她停下来,才开口道:“你阿妈已经入了轮回,你知道吗?”

云朵一下子红了眼眶,沉默地点了点头:“我姐姐跟我说了。”

摩川将手伸进大衣口袋里,没多会儿掏出一条红珊瑚的项链,朝女孩递过去:“她让我给你的。”

云朵怔怔盯着那条项链,眼里又是震惊又是悲伤,硕大的眼泪从她面颊上滑落,她颤抖着双手接过项链,珍惜地不住抚摸。

“你阿妈说,她不怪你,只要你过得好,她就会祝福你。”摩川如实转述着女孩母亲的话。

这句话前,云朵只是难以忍耐地啜泣,这句话后,她仿佛遭遇了世间最残忍的对待,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我一直有打电话回去,一直有打的,但是阿爸听到是我就会挂掉……我不敢回去,怕他们不让我走……阿妈没了他们才跟我说,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阿爸一直觉得我给家里丢人了,不肯原谅我,我以为阿妈也是这样想的……我以为她也不要我了……”

她将项链紧紧护在胸前,就像拥住自己那再也见不到的母亲。

走路还不是很稳的小朋友见妈妈哭了,摇晃着走到云朵身边,一边担心地抚摸着她的脑袋,一边嘴里不断叫着“妈妈”。

我四下找了一圈,在床头柜上找到一盒抽纸,赶紧抽了几张递给云朵,安慰道:“别哭了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你阿妈也不想看到你为她这么伤心的,是不是?”

云朵哽咽着谢过我,接过纸巾擦了擦脸,好半天才止了哭泣。

在涅鹏那儿,云朵是被外族男人诱骗私奔的无知少女,是为了一个男人就能抛弃家人的恋爱脑,但在云朵这儿,我听到了另一个版本。

她不是因为男人才逃离家乡的,而是因为和春娜一样,被父亲逼着嫁给不喜欢的人,才选择仓皇离家。

她那时刚满十八岁,从来没有离开过厝岩崧,情急之下跑去向曾经的初中老师求助。那位女老师帮她买了来海城的火车票,并动用关系替她在海城谋了份差事。她就此安定下来,没多久就认识了同样漂泊异乡的刘玮。

两人情投意合,到快结婚了,她打电话回家,希望得到家人的理解与祝福。不想她的父亲却认为她这是无媒苟合,是家族的耻辱,扬言再也没有她这个女儿。

后来,村里开始传她跟男人跑了,说她连母亲生病都不愿意回来,是被那个男人灌了迷魂汤了。但其实,她就连自己母亲生病了都不知道。

很多时候人总是会先入为主,陷入偏听偏信,我听了涅鹏的话,就以为事实确如他所言,谁能想到,真相从一开始就已经被篡改了。

三人成虎,积毁销骨,谣言大抵就是这样产生的。

话带到了,东西也给了对方,摩川没有多待,确定云朵过得不错便起身告辞。

云朵将我们送到门口,还抓着女儿的小手跟我们挥手道别。

摩川看着那小小的孩子,忽然并指轻轻点在她的额头,拇指抹过其眉眼,低声念了一段经文。

身处海城,穿着夏人的服装,举手投足都是现代年轻人的样子,他却好像在眨眼间又变回了高山神庙里那个温柔慈爱的神官,平等地爱着沧澜雪山下的每一个生灵。

「愿你无灾无病、百邪莫近。」最后,他收回手如是说。

离开云朵家的小区,我问摩川还有没有别的地方想去,他让我直接送他回海大。

“你是……为了云朵才特意参加研讨会的吗?”我知道自己不应该问,心里有个声音让我得过且过,让我不要深究,但我还是忍不住。

身边静了静,片刻后摩川才缓缓开口:“不然,还能为了谁?”

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我暗自叹息,对这个回答一点都不意外。是啊,不然还能为了谁?如果不是为了他的族人,他怎么可能离开厝岩崧?

我有时候确实,太容易先入为主了。

“严初文跟你说了吗?吃饭的事?”我又问他。

“说了,我下周三晚上有空。”

今天周六,下周三也就是还有四天。

“行,那到时候……我来接你?”正好前头等红灯,我悄悄扫了眼副驾驶座的摩川。

他本来望着前方,注意到我的视线,下一秒便看了过来:“如果不麻烦的话。”

我有些热,垂下眼,将空调调低了两度:“不麻烦。我连开车来回三百公里送你去打针都不嫌麻烦,海城就这么点大,我麻烦什么?”

他没有接话,车里很快便安静下来。

此后一路无话,快到海大门口的时候,赵辰元打来电话,我没多想,直接当着摩川的面按了接通键。

“兄弟,下礼拜二晚上有空没?”赵辰元的声音从车载音响里大咧咧蹦出来。

最近也没啥特别的行程,晚上一般都是有空的,于是我回道:“有空,什么事?”

“沈静生日,想请你们吃顿饭。先说好,礼物什么就不必了,人来就行。”

我笑道:“那怎么行?你生日我肯定不送,她生日我是一定要送的。”

“那你一定要送就送束花吧,她喜欢这些。”赵辰元道,“对了,这次有蒋博书哈,我提前知会你一声,免得你看到他尴尬。”

“……哦,没事。”我突然有点后悔接这个电话,“你等会儿把具体时间地点发给我就行,先不跟你说了,我在开……”

“蒋博书前两天还问沈静你对他什么想法,你要是觉得他还行,要不试试?你有什么顾虑也可以提哈,人家是很认真想跟你处对象的。不是玩玩那种,是长期稳定的伴侣关系。”赵辰元连珠带炮地就自顾自说了一大串,完全不顾我的死活。

“人挺好的,你……”

我如坐针毡,听他还要再继续说下去,连忙提高声音盖过他:“我在开车,先不说了,挂了啊!”说罢连按方向盘上的挂断键,就怕挂晚了他又说些让人心惊肉跳的话。

这通电话之前,车里也静,却静得舒适,静得正常,这通电话之后,车里静得诡异。

这样一种极度的寂静下,我几乎是煎熬地将车开到了海大门口。

犹豫着要不要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自己需要说什么。

“你想试试吗?”

我一激灵,缓缓踩下的刹车一下子踩到底,车身都因为惯性前后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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