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靡言(15)

神明的赞颂啊,跟我猜的差不多。

不知道的时候好奇,知道了反而有些索然无味。

“柏树在层禄人看来是最洁净的树木,泡过柏树枝的水,自然是最干净的水。”严初文说着伸出自己右手,掰着食、中二指道,“两指点净水并在额头,拇指划过眉眼上方,同时口呼:‘拉结罗’,这就是冬丰节频伽赐福的仪轨。”

“挺有意……”我一下顿住,等等,这跟我经历的赐福好像不太一样?

早上忙着领吃的,也没太关注摩川都是怎么给前面的人赐福的,只以为大家都是那样。现在看来,似乎摩川那家伙只给我搞了特殊。

干什么?惩罚我对神不敬吗?

“你们聊,我去抽根烟。”我将怀里的二钱丢给郭姝,才刚站起来,后头就扑上来一具沉重的人体。

“兄弟,你好厉害!”

我一皱眉,挣开对方搭在肩上的手。

来人长头发,二十出头,五官端正,我一眼认出来,是方才与我一同参加射箭比赛的队友。

“我叫昆宏屠,你怎么称呼?”他朝我伸出手,却不是要握手,倒像是要跟我击掌。

这么街头的打招呼方式,我也是有几年没遇上了。

“柏胤。”但最后我还是握住了他的手。

两手交握,昆宏屠哥俩好地靠过来拍了拍我的背,笑道:“这次多亏了你,有机会一起喝酒啊?”

“行。”我爽快地答应。

“阿昆,我来这么多年,你怎么都没请我喝过酒?”郭姝双手垫在温暖的狗腹下,一脸调笑地看着昆宏屠。

“男人怎么能乱请女人喝酒?”昆宏屠跟严初文他们似乎也挺熟的,说着说着索性坐了下来。

我找了个相对空旷的角落,掏出烟点燃。

冰冷的空气伴着辛辣的烟草气息涌进肺腑,身后是热闹的歌舞声,身前是昏暗寂寥的古旧村寨,巨大的割裂感让我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是梦还是现实。

夹着烟的手无意间触到双唇,脑海里几乎立马就浮现出白日里被摩川赐福的场景。

冰冷的指尖压在唇上,再多一点,就要探到里面……

呼吸一下子乱了套,我被烟气呛到,直接咳得昏天暗地。

昆宏屠找来的时候,我正蹲在地上起不来。

“柏胤……你没事吧?”他抓住我的胳膊,试图将我从地上拉起来。

我摆摆手,就着力道起身,风吹过面庞,眼角湿凉一片。

“没事,就是呛着了。”我抹了一把脸,声音带上丝喑哑,“你找我有事?”

他这才像是想起来意,扯着我就往广场走:“频伽要给我们颁奖了,我找你去领奖的,快点,要轮到我们了!”

我稀里糊涂被他一路拽到篝火旁,停下来的时候没刹住,差点失去平衡歪倒。还好他在身旁及时扶住我,才让我免于当众出洋相。

“你慢点走频伽是会飞吗?”我站稳了,似笑非笑地抱怨。

昆宏屠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不能让频伽等我们的。”

官僚主义。我在心里冷嗤一声。

除了射箭,下午还有一些赛马、摔跤一类的比赛,获得第一的队伍都能得到频伽亲自颁奖。我和昆宏屠排在末尾,前头还有十几个人。

“大哥,严老师说你是个珠宝设计师,”我和昆宏屠都不是内向的人,几句话便熟悉起来,开始兄弟相称,“那你猜猜我脖子上这块蜜蜡值多少钱?”

蜜蜡跟琥珀其实是同一种东西,说白了,就是树脂。之前有一阵这玩意儿价格炒得很高,市场上货品质量参差不齐,好点的起码卖的是真树脂化石,奸商直接就人工树脂当真货卖了,普通人根本鉴别不了。

我是珠宝设计师,又不是珠宝鉴定师,我哪知道他这块蜜蜡是什么来头?但是人嘛,都是喜欢听好话的。

我捏着他胸口那块鹅卵石样的黄褐色蜜蜡,端详片刻,道:“你这个啊是好东西,价值不能用金钱衡量。”

这话简直说到了他心坎里,他激动地一把握住我的手,连“大哥”都不叫了,直接就是:“哥,还得是你们城里人有眼光,我就知道我这块东西值钱!”

队伍往前移动了几步,我拍拍他胸口,给出中肯建议:“别卖了,传下去,当传家宝那么传下去。”传个百八十年的,也是块老蜜了。

他用力点头,脸上不知是兴奋还是被篝火烤的,浮起两团红霞。

说着话,很快轮到弓箭队领奖。奖牌不是寻常的金银,而是木头做的雕花方牌,用米白的菩提子串着,十分有当地特色。

每为选手戴上奖牌,摩川都会和蔼地对他们说些诸如“你做得很好,山君以你为荣”的话。

“那是神庙里那棵柏树的籽做的菩提子,戴着能够消灾解厄的,哥,也可以当传家宝。”昆宏屠满脸真诚。

我扯了扯唇角,诚心逗他:“传不了,我结扎了。”

昆宏屠表情茫然了一瞬,张口想问什么,前头却已经轮到他领奖了。

他连忙回过头去,几步上前,双手交叠在心脏处,恭敬地朝摩川弯下腰。

“频伽。”他切换成层禄语。

摩川替他戴上奖牌,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说:“你做得很好。”

昆宏屠是个小个子,只有一米七出头,看向摩川时需要微微仰头。

“我永远都是频伽与山君的追随者。”他语气坚定有力,仿佛这并非千篇一律的套词,而是他发自内心的愿景。

昆宏屠领完奖欢欢喜喜地走了,我接上去,站到摩川面前。

火光映衬下,平日里冰雕雪砌般的人也染上了一丝温暖的颜色。从涅鹏手中接过最后一块奖牌,摩川默默替我戴上,动作间,鼻端满是檀木香气。

“谢……”

“这里不是你的寻欢场,柏胤。”

我正要道谢,摩川倾身凑到我耳边,清晰地、明确地,说了句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话。

我僵硬在原地,只是一瞬间便完全明白了他的潜台词,他在说:死同性恋,别玷污了这片净土。

胸口剧烈起伏着,吸进去的是冰冷的寒风,呼出来的是灼热的怒焰。

摩川拢着双手从我身前退开,说的话多不客气,表现得就有多渊渟岳峙。

跳跃的火苗在他脸上、身上投下暧昧的阴影,人的心境真是很奇怪的东西,之前我还觉得这火焰温暖了他,现在却恨不得他引火上身,同这腐朽的火焰一起化为灰飞。

我瞪着他,转身就走。

胸前的奖牌晃得难受,我一把扯住,发起狠来想扯下来丢进身后的火堆里,临了又有些舍不得,最后紧紧握在掌心,握得指关节都隐隐作痛。

得罪我的是那个表里不一的假圣人,这奖牌我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我拿它出什么气?

再待不下去,我跟严初文他们打了招呼,独自回了研究院。

之后的几天,我没再见过摩川,甚至没怎么出过门。当然不是因为他莫名其妙的警告。只是皇甫柔催得紧,我埋头在房里搞创作,有些不知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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