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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荒·白雪歌(65)+番外

长垣垂着眼睛,看也不看他,只兀自笑了两声,笑声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而后才低低道:“怪不得当日祖师问我,‘天之将倾,地之将陷,日月东沉,江海枯竭,尔欲往何处’,你这魔物出世,可不是天塌地陷,江海枯竭么。”

魔尊听了这句,惊讶之后更是恼火:“你这是什么意思?”

长垣不答,只是低了头,看向手中的少微剑:“我当日回答祖师的话并非是一时戏言,我是真的有心想做接天之柱,定海之针,却不料本领不济,未能将你斩杀,反而落得神魂俱灭的下场。”

魔尊眸中怒意更甚:“怎么,仙界这样哄骗利用你,你还想着要为他们来除了我不成?”

长垣抬起眼来,静静看他:“若是果真如你所言,我同少微剑一样,是件诛魔的器物,那我倒是有些明白,为何上天会让我重返世间了。”他闭上眼睛,微微一笑,笑容却显得十分难过,“你知道么,我化成少年形貌,出现的地方就在此处,那时无知无觉,只隐约感知到少微剑的召唤。”

魔尊皱着眉,喃喃道:“少微剑。”

“你不是很清楚么,我一回来就是要取少微剑,取了少微剑……自然是为了杀你!”长垣说着,脸上还是那样难过至极的笑意,提起剑刃,当真又向他刺来。

魔尊没料到他知晓了个中因由,竟还要跟自己动手,抬手一拂就格住了他的剑势,语气不善地道:“你又不是没试过,你根本杀不了我。”

长垣一剑斩开他的法障,低低道:“从前杀不了,现在可不一定。”

第三十九章

他虽是这么说,可劈开法障之后却又没再逼上前来,只是望着魔尊,目光滞留在他脸颊上那道血痕上,闪动了片刻,才又低声道:“我知道,你与魔界息息相关,魔界受你掌控,你的力量也全都源于魔界。所以,无论杀你多少次,你都可以依仗魔界之力复原,若当真要将你除去,必须斩下魔界那轮血月。”

魔尊瞳孔猛然放大:“你说什么?”

长垣依旧望着他,目色如水,直望进他暗红瞳眸中去:“说来还要多谢你,让无英将魔界中大小事宜一概说与我知晓,我这才知道那血月是你精魄,也是你元神所在。昔日仙魔之战,天界诸多仙者拿你毫无办法,便是因为他们不知你弱点和底细。”他说到这里,又叹息苦笑,“其实知道了又如何,仙者们纯仙之体,无人能承受魔界气息,自然也闯不进魔界,更是斩不下血月。”

魔尊被他道破命门之处,脸色十分难看,冰冷地笑了两声:“这么说来,师父已经有了将我除去的万全之策了?”

长垣点了点头,将手掌伸到他面前,魔尊强按着失望恼怒的心绪向他手上看去。只见他白玉般的手掌上萦绕着淡淡仙光,再仔细一看,却又有一缕微红光晕缠绕在其中,不由一愣:“这是?”

长垣声音微颤,似乎也是在强压着怒火:“只因魔尊当日为我渡了魔息,这股魔气便留在我体内,我现下虽是恢复仙身,却也不再是纯仙之体,而是个半仙半魔的异类。”

魔尊猛然一惊,而后终于明白为何长垣回来之后一直有些不对劲,原来竟是他言行举止间都染了一些魔性。他自己是天魔之身,手下众人也皆是魔,从不觉得魔性有什么不好,可看着长垣生了魔性出来,却又觉得十分古怪,不由露出歉然之色:“我那时没有想到……此事是我不对,我不该……”

长垣摇头打断他道:“这事你做的没有什么不对,可算是机缘巧合,我这半仙半魔的体质不惧魔气,大可以进入魔界,将那轮血月斩下。”他说着,脸上又浮现出讥笑之色,也不知是在讥笑魔尊,还是在讥笑自己,“想来,这正是应了那道天命。我重返世间,又落入魔界,兜兜转转,不过是为了完成诛杀你的使命。”

魔尊原本还有几分愧疚之意,此时听了这句,又拧起眉头:“你若是因为当日我害得你神魂俱灭,或是因为我为你渡了魔息,使你不能恢复纯仙之体而恨我,杀我,我无话可说。但你要是为了维护仙界,为了什么天道杀我,我却不能信服!”

长垣望着他,笑意冷漠:“千年之前,你我在云海断崖上对峙之时不就说过,你我之间,不是我杀你,就是你杀我。既然如此,又何须管这个中因由,你不肯引颈就戮,那就使出法力,杀了我,破了你的天命。”

魔尊眸色微微一震,忽而像是明白过来他的意图,一时心内震惊不已,又抬眼向他看去,认真地道:“我不会杀你,千年前那一次,我已经懊悔至极,倘若天命合该我死在你手里,我也认了。”

长垣紧紧握着剑柄,面上的冷漠之色却已有些动摇,不由自主便退了一步。

魔尊趁机更上一步,极近地看着他道:“师父,我已经体会过失去你之后的痛苦滋味,我就不信你今日杀了我,心中竟不会后悔。”他不顾少微剑锋芒冰寒,伸手抚到他剑刃上,“那日看着这柄剑从我胸前穿过,师父心里,是什么滋味?”

长垣原本冰冷的目光骤然溃散,唇角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深深呼吸几次,才抬起眼来,看向魔尊,低低地开口道:“我若杀了你,也未必有机会后悔。”

魔尊愣了愣:“什么意思?”

长垣没有急着答话,只看了他片刻,才缓缓道:“我在昊元反下灵台后愧对诸仙,不愿与他们照面,所以不赴仙宴,不听法会。但在那之前,我也曾去西方听过几次法会,其中有个法华经中的小故事,我至今还记得。”

魔尊没想到他竟在这时提起什么故事,更是觉得奇怪,可又想起当年在琼华殿时,只有他们师徒两个作伴,长垣便常常抚着他的头,温声跟他说些人间仙界的典故故事。他一想到那段时日,心中戾气顿消,不由忍耐着性子听了下去。

不同以往的是,长垣从前和他说故事时都温柔和缓,声色悦耳,此刻站在冰雪中,手提寒意凛冽的长剑,却有些低微的沙哑。只听他道:“那故事是说,有位比丘收了很多弟子,其中有个弟子恶性难除,犯下许多罪业,比丘却始终未曾管教指引他。后来那弟子恶贯满盈,不得善终,转世更是堕为龙身,鳞片内布满虫蟊,无时无刻不咬噬他血肉。那龙禁受不住痛苦,叩问天命为何要受此果报,这才知道他前世做沙弥时四处造业,而他师父竟也听之任之,以致他今世遭难。”他说着,又深深看了魔尊一眼,才道,“他既知前因后果,便对他师父心生怨恨,想要寻他师父报仇。那时比丘正在海上乘船,那龙拦在船前,要船上众人把比丘交出,否则便要掀起恶浪,将整艘船掀翻。船上乘客正面面相觑之时,比丘已自己走到船头,纵身跳入大海。”

魔尊一听这结局,立时变了脸色:“师父你……”

“比丘虽未作恶,可教出恶徒,便是他的罪孽,他自然要以身填海,了此果报。”长垣说着,又放沉了声音,“昔年你率诸魔攻打仙界,允参等众多灵台弟子皆殒命于劫难之中,除此之外,三界之中还有无数生灵罹难。你自己也说过,千年前在仙魔之战中死去的生灵到现在还有大半在冥府中不得投胎。这些业障自然是你的,但又何尝不是我的。所以即使我没有变成这副半仙半魔的样子,我也再无颜面回到天界,去见师兄和各位仙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