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不许人间见白头(修订版)(80)+番外

箭雨铺天盖地地从城上射了下来,北凉士卒显然迫不及防,正中的大片轻骑纷纷落马,连那些自诩神弓的鬼影轻骑也一时没了攻势,策动战马向后退去。在角落里的黑衣武士正要放下弓,忽然觉出不对,他几乎是在瞬间搭上了一支长箭,一匹战马却已经奔到了他的近前,弦破之声响起时,对面马上的人忽然甩开马镫跳了起来。黑衣武士吃了一惊,他以迅雷之势搭上第二枚箭,已经迟了,一只像鹰爪一般的手用力地勒住了他的脖子。

“你在弓箭上确实远胜我们,但是近身相搏可就差了些。”对方说的是中原话,口气颇有些恶狠狠的意味。

隐匿在人群中的鬼影轻骑立刻转过身来,将长箭纷纷指向了这边,白凡早在从马上跃起时便弃了腰刀,此时左手牢牢扼住对手的喉管,右手从他箭壶中抽出一支狼牙箭来。

“我以为狼群嗜血,不会在意同伴的死活,”白凡轻微地咳了一声,喉中沁出些血腥,方才交手时肩胛上受的伤愈加火辣辣地疼了起来,他却有些笑意,“没想到你的性命还是贵重得很,尊贵的鬼影轻骑统领。”

一时连阿穆尔也向这边看了过来,他眉毛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带马上前了两步。白凡微一用力,箭簇上的棘刺就插进了黑衣武士的脖颈皮肤,他对手中这个筹码的份量很有些把握。历代鬼影轻骑的统领除了需要骑射出神入化之外,还必须要有高贵的血统,这是北凉王的至亲嫡系,也是他们必须忠于那古斯家的保证。

“怎么,阿穆尔,”白凡吐出一口血痰,笑得更加大声,“带着你的人,冲上来还是退下去,现在反而是你不敢决定了么?”

黑衣武士忽然猛地向后一仰,后脑勺直向着白凡的面门砸了过去,白凡一惊,却是迅速地歪过了身子让他击了个空。然而这只是对手的虚招,他紧接着便反转手腕朝着白凡的胸口放出一枚事先紧扣的袖箭来。这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避开的,白凡也没有去躲闪,他伸出手去将胳膊横在了胸前,箭矢瞬间便穿过臂甲没入了他的小臂,尖锐的疼痛使得他的面孔都扭曲了,他左手却没有丝毫停顿,抓过对方的手用力一扭。只听一声微弱的脆响,整个鬼影轻骑的武士全都煞白了面孔,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这个人将他们的神弓的手指拧断了。

两边的士卒一时又重新绷紧了肌肉,警惕地看着彼此,阿穆尔在瞬间的变色之后很快镇定了下来:“白凡,我们北凉不需要折断手指的射手,他已经没有价值了。”

他虽然这么说,眼睛却仍然牢牢地定在他们身上,没有移开。

白凡垂下受伤的右臂,重新勒紧了黑衣武士的脖子,对方已经因为剧痛脸色惨白,但仍是闷着声音一声不吭。

“即使手指断了,恐怕他的命也依然值钱吧,”白凡看着他弓上的族徽低声道,“毕竟他是大阏氏的弟弟,扎达尔家的主人。”

阿穆尔神色震动,终于泄了气似的:“白副将,我低估了你,你放了他,我们即刻退兵。”

白凡摇头:“你退出十里,我再放他。你若是不信,我现下就杀了他,继续交战。”

阿穆尔与他对视着,浓黑的眉毛紧紧蹙着,最终转头向身后喝出了撤退的号令。

北凉骑兵卷起一阵尘土远远地退去了,白凡也将黑衣武士推下马去:“我既说放你便不会食言,只是委屈你些,要步行回去了。”

他说完便命残余的人马撤回灵州,只留了数十名步卒清理战场,城门外四散着倒伏的尸体,隐约还有个一个小小的身影伏在卖米浆的婆子尸身上颤抖个不停。

“是那老婆子的哑巴孙女,怎么还不回城去。”

“是啊,兵荒马乱的,要是被马踩到怎么办。”

两名士卒低声交谈着,正要过去,却看见白凡已跳下马向那孩子伏下身去了。

“不要哭,回去吧。”他微有些疲惫,却还是努力地将声音放得温和了些。

孩子抬起头来,白凡一惊,那根本不是一个小女孩的脸,只是个身形矮小的侏儒!他直觉要去拔腰间的刀,手腕上的箭伤让他慢了一步,侏儒从胸前掏出明晃晃的匕首,向前猛地一扑,插进了他的胸膛,那是惊人的搏杀之术。他终究没有想到,对手竟然留了这样的后招。

白凡两眼血红地看着眼前的人,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垂死的低喃:“死于诡计,真是不甘心啊。”

他仰面倒了下去,四周忽然寂静得如同深夜,静得连血液涌出伤口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他竭力想回过头去,望一眼那青灰的城墙,望一眼大炎的国土。

一团染了血的粗布从他的胸襟里跌了出来,被风扯开吹得远了些,最后缓缓落在了草地上。

爹、娘:孩儿不孝,三年不曾返回家乡。若是今年战事不紧,年末会抽空回去看望二老,万望保重身体。

勿惦勿念。

第20章

六月二十,傍晚,北凉原。

“明日之战,尹将军还有话说么?”百里霂抬起眼,问道。

“末将……”

尹翟站起身,刚开口,只听帐外一声疾呼。

“启禀大将军,灵州传来急报!”

“说。”

“四日前北凉王骑再次攻打灵州,他们以数千平民为盾,逼迫白副将出城一战。”

百里霂拧起眉,看向传信的士卒:“结果如何?”

“灵州无碍,被俘百姓有八百名得以生还,”士卒俯下身去,话语中止不住哽咽之声,“白副将以身殉国。”

他话音刚落,耳边立刻传来众人的惊呼,士卒没有抬头,颤抖着继续道:“北凉王骑当夜向西北迁移,现今就在离此地不过百里的哲尔古扎营,而白副将的头颅就被他们悬在营帐之外。”

他说完,发现头顶上陡然没了声音,大将军像定住一般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连眼神都僵住了。

然而在座的并不只是百里霂,整个帐内彻底地安静了下去,似乎有无形的气压笼罩在这里,憋得人喘不过气来。

尹翟呆呆地站着,面孔有些扭曲:“白副将他……”

“你先下去。”百里霂突然低声道。

传信兵应了一声,低头退了出去。

“将军,”最先开口的,竟是平日最沉默寡言的李廷,他从角落里走了出来,解下了腰间的佩刀,放到了百里霂面前,“末将请命。”

百里霂低头看了一眼佩刀,又看向他,面色僵冷着:“我知道你要请什么命,你也知道我不会应允。”

李廷直视着他,仍是低声道:“末将请命,调派五百轻骑突袭东南方北凉驻地。”

“突袭?”百里霂低低地冷笑了一声,“他们既然敢挂出白凡的头颅,就已做好了交战的准备,这时候不要说五百骑,就是给你五千骑也未必有用。”

李廷没有多说,只是淡淡问道:“将军,白凡与我们是同一年入的军籍吧?”他问完这一句,又重新走回了阴影里,就如同他方才从未离开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