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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人间见白头(修订版)(47)+番外

百里霂垂着眼睛半靠在床榻上,像是睡着了。

过了半晌,苏漓收回手,倾过身子小心翼翼的:“将军,可否让卑职看看伤处?”

百里霂抬眼看了看他,十分虚弱地笑了笑:“你尽管看就是。”

苏漓低声道:“冒犯了。”说完便去解他肋下战甲的环扣,没想到那胸甲十分沉重,他光是拎起就费了不少力气。

百里霂低声出了一口气:“如果不是这副龙骨甲,我今天是无论如何也撑不到回城了。”

“龙骨甲?”

“不错,这是西域伽摩国的秘制锻造工艺,十分坚固柔韧。几年前向我朝进贡了这一件,皇上赐给了我……”他说到这,又不住咳嗽起来。

苏漓不再多话,很快解开了他的衣服,只见他胸腹上一大块紫淤,几近发黑,还渗了不少血丝。在小心地摸索了一番之后,他长吁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肋骨并没有断,不过……”他替百里霂拢上衣襟,“恐怕肺腑被重击震动,结有淤血,我这就去借一套银针,再熬些汤药来。”

百里霂点头,还是叮嘱道:“不要惊动了人。”

“知道,”苏漓回头应道,却见他眉头深锁,不知又在烦恼什么,“将军暂且不要为战事忧心,多休息几日,把身体养好才是。”

百里霂还是垂着眼睑,似乎已烦恼了很久:“不知曲舜他们现在究竟如何了。”

第12章

北凉原腹地与灵州相距近千里,往往灵州的积雪才一寸,这里便已一尺有余。曲舜便是在这里的厚厚积雪中醒来,炭火马仍在他身侧,伸出温热的舌头舔他冻得冰冷的面颊。

因为无力动弹,曲舜只能躺在雪地上仰望着天空,那里堆积着浓重的云层,没有一丝阳光漏出来。炭火马看见他睁开眼睛后,就抬起了头,沉默地看向了远方,它的马鞍有些歪斜,上面缀着零星的碎雪。

曲舜试着蜷起冻僵的指头,努力试了很多次之后,终于将手握成了拳,再舒展开,指节间硬邦邦地发出脆响。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他费力地拉住炭火马垂下的缰绳,被它拖着才慢慢坐了起来。

有一个沙哑地声音从背后叫着:“曲将军,是曲将军么?”

曲舜还没来得及转过头,来人已从身后窜了过来,抱住了他的肩膀:“是曲将军!”他昂头大喊,“快过来,找到曲将军了。”

曲舜认出这是骑兵营的一名姓武的校尉,他揉了揉冻僵的面颊,勉强张开嘴:“大伙……都……没事……?”

武校尉原本欣喜的面容僵了一下:“不好说,兄弟们还在四处寻找。曲将军,这一场风雪太大,很多人都被雪埋了,可能……”他扶着曲舜站了起来,“如果不是将军这匹马在雪原上格外显眼,属下也不会这么快就找到。”

正说着,陆陆续续又赶过来几十人,都是后军重骑的郎将校尉们,脸颊胡须上全都结了冰霜,精神也不大好。

“启禀曲将军,重骑三万人大都无碍,只是不少士卒冻伤手足,现在正加紧寻找先锋营和中军被积雪掩埋失踪的将士。”

“已找到多少人?”

那校尉略一迟疑:“受伤轻微的约有两万人,其余……还在寻找。”

曲舜只觉得耳中嗡的一声轰鸣起来,这样算来几乎有近三万人马失散,这无疑是一笔巨大的损失,他用力地握紧拳头,低声道:“加紧寻找,再有,陆参将找到了没有?”

“陆参将冻伤了腿,暂时无法走动,”校尉遥遥指了指身后,“在那边休息。”

曲舜拉起炭火马的缰绳:“带我过去,我有事要与他商议。”

陆梓坐在一块毡毛垫子上,靠着身后替他挡风的战马,脸色冻得青紫,嘴唇微微有些哆嗦:“曲将军,这场风雪可太要命了。”

曲舜摸了摸他的手背,像石头一样,又冷又硬:“陆参将,我们被这场风雪耽搁多久了,是一天,还是两天?”

陆梓颓然地摇头:“谁能知道日期,起白毛风的时候只有后军的几支重骑因为拖曳得远,又有丘陵遮挡才幸免于难,但他们迂回找寻大军时不知又耽搁了多久。”他费力地伸出手,在周围指了指,“现在最要紧的不是日期,是我们根本不知道所处的位置。”

曲舜顺着他所指的望去,四周却早已不是他所熟悉的地形,茫茫的原野被积雪覆盖,无论往哪个方向看去都是一片的白,视野之内甚至连棵枯树也没有。

“还有,士卒们经过这场变故,大都又冷又饿,我们随行没有辎重,只有前些天从哲尔古劫来的一批牛羊。”陆梓叹了口气,“之前为了方便携带都宰杀了,现在全都冻得与石头无异,眼下除了雪还是雪,找不到干草木柴,也无法生火,这样下去……”

他刚说到这里,就见武校尉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向曲舜道:“曲将军,我们找到了先锋轻骑的踪迹,幸好雪掩埋得不深,战马大都无碍。”

曲舜急道:“人呢?”

“人也找到不少,不过冻伤得不轻。”

“好,传令下去,为防失散,将所有士卒都到聚集到十里内。”

“是!”

陆梓眼神亮了亮:“曲将军,马大都找回来了就好,我们不妨……”

曲舜看他重新有了精神,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点子,忙问:“不妨如何?”

陆梓咽了口唾沫,十分兴奋地说道:“我记得这次出征大军中有一万精骑,是烽火营中点派的,他们每人都有两匹精壮的战马。我们不妨从中拉出一千匹宰杀了,把鲜热的马血分给士卒们,既暖和身子又可以果腹。”

他见曲舜听着听着,眼睛越瞪越大,最后几乎是怒目而视了,忙收住话头,问道:“曲将军,有什么不妥吗?”

曲舜蹭的一声站了起来,怒道:“你是让我下令去屠杀我们自己的战马?”

陆梓也板起脸来:“末将知道曲将军仁慈,但现在士卒的温饱才是关键,何必吝惜区区数千马匹。”

曲舜气得变了脸色,几乎要挥拳相向,却终究因为身体虚弱忍住了,他拄着剑勉强撑住身体,沉声道:“陆参将是世家出生,一入伍便有军衔,可曾喂养过战马,打扫过马圈没有?”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大炎的军队以前马匹稀缺,只能用步卒去抵御强虏重骑的日子想必陆参将没领略过。这些马从小驹子起就由士卒们亲手喂养,”曲舜指着雪原上一群群的战马,突然喝道,“你根本就不会明白,一名军人对战马的感情!”

陆梓第一次看见他怒吼的样子,有些惊吓地往后缩了缩。

曲舜的体力也消耗到了极限,他靠在炭火马身上,缓缓摇了摇头:“陆参将要取马血给士卒们暖和身体,填饱肚子,这原是对的。但是陆参将,”他低声道,“再没有什么,比屠杀战马更能消耗士气的了。”

陆梓看着他眼里泛出的血丝,还是有些不以为然,但也不再反驳:“依曲将军所说,现在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