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不许人间见白头(修订版)(31)+番外

百里霂伸手接了,只掸了一眼,目光便顿住了,他很快移开了视线:“建墨城中还有什么别的异动没有?”

“禀报将军,乞颜大汗落脚的那处驿馆附近常有行踪诡秘之人,属下已加派了人手,暗中埋伏在驿馆四周,以防不测。”

百里霂点头:“你做了这么久的避役营统帅,做事我是放心的,不过,眼下还需帮我盯住一人。”

“但请将军吩咐。”

百里霂微微俯下身去,在他耳侧说了一个名字。

这人略一低头:“属下领命。”然后便站起身,穿过花圃,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高墙之后,动作矫捷得像一只黑色的猫。

百里霂向回走了几步,踱到后苑湖畔,从白玉石栏上的薄瓷碟里拈了一块糯玉酥,在掌心里碾碎了,抛到湖里,引得一群鲜红的锦鲤游来争食。

“将军好雅兴。”曲舜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撑着石栏看湖里的游鱼。

“趁着好天气偷个懒罢了,”百里霂将手中的碎末拍去,转回身来,“曲舜,你说这个将军府和灵州的将军府,哪个好?”

“这里风景好,湖比灵州的大,还有锦鲤可以看。”

“唔,这里什么都好,”百里霂低头笑了笑,“只可惜少了紫淮的琴。”

“这……”

百里霂忽而向正屋那边看了一眼:“母亲睡了?”

“嗯,老夫人说了一会话,就有些困倦,说要去午憩一会。”曲舜低了一会头,“将军,或许是末将多事,不过……”

百里霂看了他一眼:“有什么话,说便是了。”

曲舜沉默了一会,才开口:“将军常年在边关征战,偌大的将军府只有老夫人一个人,未免孤寂。听说将军还有几位兄长,为何不住到一处……”

百里霂听他说到这,忽而低声笑了出来,笑声十分阴冷:“兄长?”他靠在玉白的栏杆上,垂下眼睑,“我家中的事,很少与人提起,今日跟你说说也无妨。”

“我与百里家几乎已毫无瓜葛了,”他抬起眼睛看着曲舜,“那个百里家世代书香门第,怎能容得下我这个好勇斗狠的孽子。庶出的儿子,似乎生来就是卑贱的,可以被肆意欺辱,而我却不能容忍。他们辱骂我和我母亲的时候,难道要搬出圣人的话来与他们辩驳么?自然是用拳头解气些。”

他脸颊微微抽动,放低了声音道:“进羽林卫时,我父亲责我丢了他的脸,他的儿子都应该是朝中文臣,怎能做个区区小卒。我十七岁那年,第一次随军去北凉,那时仍只是马前卒。就在那年冬天,他家正夫人寻了我母亲的错处,罚她在雪地里跪了三日,她的腿疾就是那时落下的。”

百里霂的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说别人家的故事,曲舜却可以从这些轻描淡写叙述中体会到他内心深处的恨意,他咬着下唇,很有些懊悔:“将军,我不该提起的……”

百里霂摇了摇头:“罢了,这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他顿了顿,“这几日宫中怕是要有些动荡。”

曲舜微微一惊:“将军何出此言?”

百里霂将在宫内所见的事说了一遍,说完后脸色有些捉摸不定。

“将军是说,那位蓼湘公公要密谋造反?可是在灵州的时候,我见他与皇上很是亲近……”他说到这里忽然噤口,忐忑地看向百里霂。

百里霂却没什么表情:“皇上显然是被气昏了头,只是听说那个宦官要害他,就连平日的理智都没有了。你说,现下若是当真有势力要图谋不轨,最忌惮的应该是谁?”

曲舜愣了愣:“应该……是将军吧?”

“不错,是我。”百里霂毫不谦虚地点头,“如今我手下的大军还在建墨城郊,谁敢轻举妄动都是找死。那宦官如果当真要毒害皇上,自然也活不过明日,他又为何策划一场这么可笑的阴谋。真正有问题的人,是那个明宏。”

“明将军?可是……他明明是个此次平乱的功臣啊,他若有反心,为何还要拼死守住泰安宫。”

“若是他那时流露反意,等你十日后率军进了建墨,他一样是死。”百里霂说完,又揉碎了一块酥点,抛到池里,“这些不过是我一人的猜测,等今夜过去,才见分晓。”

第二日,将军府从一早便门庭若市,大都是些御史大夫六部官员,络绎不绝的登门拜访,致使百里霂从晨间到晌午都没能离开正厅。

直到午时之后人潮才渐渐地散了,曲舜进屋的时候便看见将军端着一盏茶,也没有喝,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将军,这些大人怎么今天全都来到府上?”

百里霂轻啧了一声,很有些不耐烦的样子:“还不是因为昨天夜里内监下毒那件事,龙颜震怒,那名得宠的宦官下了天牢,宫中传出消息要彻查乱党。听说皇上今早就下旨,先皇忌日将近,这几日所有人一概不见。这帮老东西心里没底,就来找我打探,我又有什么通天的本事去揣测君心。”

“哦。”曲舜闷闷地应了一声,“方才,乞颜派了阿穆尔来将军府上,想询问和亲一事,皇上究竟准备如何处置。”

他说到这看了看百里霂的神色,又道:“听阿穆尔说,乞颜似乎已料到这件事是不成了,倒也没有恼怒,只说等个确切答复,好准备回国的日期。”

“我猜他也差不多要等急了,”百里霂低头饮了一口茶,缓缓道,“你午饭过后去驿馆一趟,告诉乞颜,十日内我们就拔营送他们回北凉。”

“十日?”

百里霂站起身,点头:“不错,我们就在十日内将建墨的风波平息,万一到时候出了岔子,就由你带军与乞颜先行启程。”

曲舜略一迟疑,还是低头答道:“是。”

“我一会也要去趟宫中,看看他究竟怎样了。”百里霂颇带无奈地叹了口气。

入宫这一遭却是白走了一趟,皇帝闭门不出,谁也不见,百里霂在玉阶前站到太阳西斜,里面仍是未传出传召之声。

有个姓王的御前内监悄悄地对他道:“皇上昨夜因湘公公下毒一事气得不轻,一夜未睡,今日脸色还有些青白,刚刚才歇下。大将军不如先回府,等到皇上这股气消了,咱家立刻着人去将军府告知一声。”

百里霂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抬起眼皮看了看他:“宫中的事本将虽不大懂,可也知道圣上所用的衣食茶水一概由你们传送,这毒是怎么溜进皇上寝宫,恐怕也是你们最清楚。”

王内监惊得小腿一颤,似乎有些站不稳:“大将军的这番话奴才可经不起,奴才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谋害皇上啊!”

“谁说是你谋害皇上,”百里霂斜觑了他一眼,“只是知情不报之罪与下毒者也差不了多少。”

“大将军!”王内监几乎要给他跪下了,“这等罪名奴才当真不敢受,奴才只知道昨夜御书房掌管送茶续水的是……”

百里霂手一挥:“不必告诉我!你要真想自保,还是告知圣上稳妥些。”他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下泰安宫的玉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