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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人间见白头(修订版)(151)+番外

紫淮平静下来后,神智敏锐了许多,忙道:“苏军师,我知道的,我方才从噩梦中惊醒,让军师见笑了。”

“不妨事。”苏漓微微笑道,“听说先生身体不适,在下颇通医理,想为先生请上一脉。”

“我……”紫淮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有些犹疑似的。

“紫淮,让苏军师给你看看吧。”百里霂依旧扶着他的腰,托着他的胳膊向前伸去。

苏漓一眼看见那双手腕上狰狞的旧伤,衣袖滑落时胳膊上隐约可见更多的伤痕,他心里一紧,重新搭上了那微弱的脉搏。

诊脉之后,百里霂复又扶紫淮躺下,然后很有默契地跟着苏漓走到了外间,方道:“他整日都恹恹的,究竟怎么了?”

苏漓叹了口气:“紫淮先生大约过了很久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的日子了,又加上长期受折磨恐吓,身心俱损,这样多的苦楚无人纾解,自然五脏郁结,不是药石可以医治的。”

百里霂心中隐痛,低声问道:“无法医治?”

苏漓摇了摇头:“我只能开些缓解的药方,望他自己也要常想开些。不过即使如此,他这样的身体也挨不过几年。”

百里霂浑身一震:“几年……怎么会只有几年?”

“莫怪我说话不好听,若是能再活十年,就是他的造化了,”苏漓别过脸,“我只是提前知会你一声,免得到时候……徒增伤悲。”

终于结束一年多的战事,回到了自己的土地上,又是大胜而归。烽火营等灵州旧部尚可,而西北军的军纪却日渐松散了下来,接连几天都有人聚赌,连百里陵也熬不住手痒,窜进城西军营里赌上了半日。夜色降临之后,他方觉得腹中有些饿了,又赶回自己营中的伙房想找些残羹冷饭充饥。

伙头军一个都不在,满是脏污的伙房里十分突兀地站着一个俊逸的身影,那人面对着炉火,似乎正看着咕嘟咕嘟冒热气的药罐出神。

“苏军师。”百里陵叫了一声。

苏漓转过头:“你怎么来了?”

百里陵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来找点吃的。”

苏漓嗤了一声:“玩得连饭都忘了吃么,真是个小孩子,”他指了指灶下,“那边还有两个冷馒头。”

百里陵不敢跟他犟嘴,只好闷闷地揣了馒头,问道:“军师你不舒服么,为什么自己出来煎药,不叫亲兵来呢?”

“是那位琴师的药。”苏漓冷冷道,“刚回城让士卒们多歇歇,我一个人又无事可做,煎贴药也没什么。”

百里陵偷偷打量了一番他的神色:“军师,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苏漓终于转过脸正眼看向他,咬牙切齿地说:“谁说我心情不好了。”

“可是……”百里陵想了想,还是咽下了要说的话,转身准备出去。

“等等。”苏漓用煽火的蒲扇敲了下少年的肩膀,“你在这看着汤药,我先去睡了。”

百里陵张大嘴巴:“为什么让我看着?”

苏漓撇了撇嘴角:“我怕我会忍不住往药里下两斤乌头。”

百里陵眨了眨眼睛还没听明白,就见苏漓已抽身离去了。

他刚走出没两步,只见一匹快马从面前疾驰而过,忙喝问道:“出什么事了?”

马上士卒立刻翻身下马:“禀报军师,方才城外来了一队人马,自称持有圣旨金牌,要立刻召见大将军。”

苏漓愣在当场,道:“来得好快。”

这支钦使队伍有些神秘诡谲,他们在夜色中匆匆入城,清一色披着银灰色暗纹大氅,走在贺兰郡中几乎不用带路。来到朱阁时,百里霂已命人掌了通明的灯火,自己则穿戴整齐,扶着佩剑站在厅门之外。

领头的钦使看见他后,似乎愣了愣,随即略一点头:“将军。”

百里霂也有些意外:“原来是你们,怪不得旨意来得如此之快。”他轻笑一声,“于奚,别来无恙。”

于奚躬下身向百里霂行了一个旧日的军礼:“卑职一切安好,谢将军记挂。”他直起腰,从怀里取出金晃晃的令牌,“陛下有口谕,请将军接旨。”

百里霂静了片刻,屈下膝去:“臣接旨。”

“安阳侯上将军百里霂,即刻随避役营返回建墨泰安宫,言明私自出兵一事,念你素日功勋,朕自不予重究,军中一切事务暂交由怀化将军尹翟裁夺,钦此。”

百里霂站起身后,沉默不语,似乎正在思索什么。

于奚上前一步,低声道:“临行前陛下说,见到将军之后要立刻催促起程,但卑职希望将军在出发前先想清楚,”他对着百里霂冷泉般的瞳孔,慢慢道,“我等此次前来,身边不曾带有刀剑。”

百里霂低叹了口气:“于奚,自避役营令牌交给皇上之后,我就说过,就算有朝一日皇上下令取我头颅,你们也必须来。”

于奚缓缓点头:“卑职自然来,可避役营资质有限,若是不慎身亡,也只能辜负皇上厚爱了。”

百里霂立刻道:“不必如此,我本就有孤身回返建墨之意。”

“可是将军……”

“将军!”门外忽然有人高声道,“北营有件紧急军务请示将军。”

百里霂走出门外时却不见北营执掌校尉,只有苏漓一人拢袖站在侧厅里,他第一句话便是极坦率地说:“我方才在门外偷听。”

百里霂挑了挑眉,并不吃惊的样子。

“你真的要奉旨跟他们回都城?”苏漓径直问道。

“是。”

“这道口谕如此蹊跷,你难道都不生疑么?”

“哦?哪里蹊跷?”

苏漓见他明知故问,怒道:“哪有君王对抗旨臣子如此委婉的道理,他分明是要哄你回去,等你没了兵权在手中,自然任杀任剐。你的旧部们想必也看出其中的利害,宁肯无法复命也不愿押你回都城,你竟还想回去送死。”

百里霂叹了一口气,看向他:“我拥兵不归只会让事情更糟,再说我母亲还在建墨城中,难道我要因为怕被问罪所以放下她老人家不管么。”

苏漓怔了怔,皱紧眉头:“老夫人确实要顾及,但也不能就这么孤身回去,你且拖几日,让我想个万全之法。”

百里霂看他匆匆而去的背影,不由苦笑道:“哪有什么万全之法。”

就在同一天深夜里,贺兰郡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将近子时的时候,百里霂卧房门外响起重重的几声叩门声,还有侄儿的大叫:“叔叔,大伯父来了,他说有急事找你!”

比起先前那道突然的口谕,这个来客可要让百里霂吃惊得多了,按说百里霍如今官拜太府卿,没有谕旨是决不能随意来到这样的边关重地,而他竟然穿着一身布衣,脸上还残留着乔装的痕迹,畏畏缩缩地站在耳房的一个角落里。

“你这个时候突然前来,有什么事么?”百里霂口气生硬地问道。

百里霍似乎疲惫极了,两眼满是血丝,嘴唇直打颤:“阿陵,你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