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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人间见白头(修订版)(145)+番外

“大将军的话就是军令,军中谁敢不从,再说这战既有胜算,为何还要龟缩,”苏漓假意笑了一声,又慢慢抿了唇角,低声道,“日后不管生死,我都陪你去了。”

这句话的深意,百里霂却并未去细细咂摸,他一按扶手站了起来,大步向帐外而去,两旁亲兵立刻打起帐帘,外间的阳光将他身上的银色战甲照得雪亮。看见他的身影之后,喧闹的帐外顷刻安静了下来,百里霂站在帐前,一扫数日来的疲惫憔悴,扬眉朗声道:“诸位将士想必都听说建墨送来了停战的旨意,本将今日,却要下令出城攻占伽摩都城!这是一道违旨的军令,不愿从我者,此刻便可率着你们所属部下,从城东退回贺兰郡,本将绝不追究。”

听了这番话,不少人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烽火营校尉武戎率先出列,沉声道:“末将不退!”

百里霂向他点了点头,又望向众人,再次问道:“还有谁愿意跟随本将?”

人群中穿着北凉服饰的乌木合十分显眼,他看上去又苍老了几分,眼角刀刻般的皱纹动了动,显出笑容来,向着百里霂行了一个北凉至高无上的礼节:“离开将军麾下,我就不知道要去哪里了,我愿追随大将军。”

他话音未落,身后更多人跟着一齐俯下了身去:“愿追随大将军!”

这场战事可谓是倾城而出,并无一营撤退,所有军力分作三路,百里霂亲自向各营下达军令,又喝令辎重营推出所余全部军械,只待一战。等一切稍备妥当,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百里霂再回营帐时,只见苏漓一人仍在低头看地图,见他进来也只是点了点头。

“这图着实细致,真没想到能到我们手里,”苏漓感慨道,“当初你私放紫淮,的确是有远见。”

“阴错阳差罢了,”百里霂面色冷然,“再说他怕是宁愿在灵州被我杀了,也不愿经历这些年所受的事。”

苏漓抬起脸,叹了口气:“紫淮先生所受的苦,我也可以料想一二,他那样的人物,落在那些粗俗的伽摩人手里,怎么会有好下场。”

百里霂忽然道:“我会报偿他的。”

苏漓一怔:“你要如何报偿他?”

百里霂静静道:“我要把他留在身边,好好照顾。”

苏漓像是呼吸都停滞住了,半晌才道:“下午紫淮曾来找过将军,说是想要辞行东去,我见将军正忙于军务,又想到及谷城正在备战,他留下诸多不便,就派了两名军士护送他先去贺兰郡了。”

百里霂大吃一惊,猛地一拍桌子:“你为何私自把他送走!以他的性格,必然是要离开这里,找个清静之地自行了断罢了。”

这样的暴怒是苏漓始料未及的,他退后一步,皱了眉头:“你说什么?”

百里霂却已不再多说,他径直转身,向外喝道:“备我的马来!”

沿着铺满积雪的道路追了不久,就看见了苍白之中的那一点黑色的影子。及谷城中并没有像样的车马,紫淮只是坐在一辆不大的辎重车上,由两名普通步卒守着,缓缓前行。百里霂驾马跑到近前,却见他并未穿那件水貂大氅,只裹了一件半旧的棉衣,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裹,身体微微打着哆嗦。

两名步卒听见马蹄声早回过头来,见是百里霂在身后,忙喝住骡马,转身行了个军礼。紫淮却像没察觉到他们的动静似的,垂着头仍在兀自出神。

百里霂示意两名步卒退下,随即偏腿下马,两步走上前去,把那个瘦削的男人抱了起来。猛然跌入一个强壮的怀抱使得紫淮几乎惊呆了,同时也惊醒了那些不堪的回忆,他像上次一样尖叫着激烈挣扎起来。混乱中一巴掌重重地抽在百里霂的下巴上,百里霂忍着疼安抚道:“紫淮,是我,”他抓着紫淮的手放到自己脸颊上,“别怕,我是百里霂啊。”

紫淮怔了怔,细长的指尖划过他的侧脸,从额头沿着眉峰摸索了下去,划过他的鼻梁和唇角,喃喃道:“……百里霂?”

他灰暗的瞳孔里慢慢渗出泪水来,却又不肯哭出声,安静了一会,将手缩了回来,低声道:“将军怎么来了?”

百里霂见他的脸在寒风中冻得都有些发青,忙收紧手臂将他紧紧地抱在胸前,用手掌捂着他冰冷的脸:“我来带你回去。”

紫淮在他怀里依然瑟缩个不停,茫然地睁着一双眼睛:“去哪里?”

“回我的营房,”百里霂顿了顿,又补充道,“以后无论去哪里,我都会带着你,再不让你受任何人欺辱,也不会让你一人辗转流离。”

“不……”紫淮终于明白他在说什么,挣扎着要推开他,“与将军一场知己的恩情,我已还给将军了,今后我不想再与将军有什么瓜葛,只想找一个平静的地方独自生活下去。”

“别骗我了,”百里霂用力捻起他的下巴,低头看着他白皙得近乎透明的面孔,叹了口气,“你对我究竟是知己之情还是爱慕之意,我会不清楚么,你为何不肯对我说实话呢?”

紫淮被他直言出心事,脸上一点血色也无,颤声道:“将军皎皎明月,这些年何曾少人仰慕,连讫诃罗耶国的苏哈大人都在私下多番赞叹将军,我那点非分之想,就请将军忘了吧。”

百里霂摸着他的头发,心内隐隐作痛,低声道:“紫淮,从今往后,我会好好对你,只对你一个人,”他贴着紫淮薄薄的耳垂,垂下眼睛,“你留在我身边,我绝不负你。”

这番承诺,他曾想对一个人许下,却终究再也没有机会。

紫淮终于忍不住哀泣出声:“可我已身陷泥淖,污秽不堪,不能再侍奉将军,我……”

他余下的话被百里霂的唇堵在了口中,那是一个温柔到极致的吻,百里霂将他的手牢牢抓在掌心里,重新贴了上去,一点一点地将他的泪水吻去了。

回到及谷城时,天色已经黑透了,风出奇地大,吹得人睁不开眼睛。百里霂招来一名亲兵将紫淮送去休息,随后便策马来到了大营之中,此时的驻营之地已被火光映得一片耀眼夺目。

尹翟和苏漓、武戎等人显然是等候多时了,所有士卒都披戴着战甲,手持火把,一副即将出征的架势。

百里霂皱了皱眉:“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尹翟上前一步,俯首道:“末将越矩集结了全军,请将军恕罪,只是听苏军师说……”

“将军,等不及后日出兵了,”苏漓径直上前,有些难得的急切,“今夜的天气十分古怪,我料想不到后半夜会下一场雨。”

“下雨?我们至今似乎还从不曾见过伽摩境内下雨,”百里霂一怔,抬头望向漆黑的天空,“虽然现在云层厚重不见月色,风势也越来越猛,但如今还是冬季,难道不是要下雪么?”

“不,”苏漓摇头,笃定地说,“是雨水,难得的雨水。”

百里霂知道他博闻强识,光是钻研伽摩的气候地形就费了不少功夫,听他这样说,不由得心内一动:“你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