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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人间见白头(修订版)(131)+番外

百里陵眼看着那些钢铁战车般的骑兵将城下的步卒盾甲兵碾成了碎片,忽然一惊:“曲将军,他们是向着头车去的,我们怎么办?”

那三辆头车还依次排在城下,是最巨大显眼又难以逃脱的目标,曲舜眼睛发红地看着前方:“若是在那边事先布下一支伏兵,此刻或许还有转机。”他狠狠地磨了磨牙,“要是把萧郡王的铁索阵布在那里,这支骑军就可全军覆没。”

他忽然暴喝出声:“若是将军,必然能事先料到,可我,终究是不成器……”

“曲将军,你不要自责了,谁知道他们会出这招……”百里陵摸了摸胳膊上的伤,小声劝道。

“让他们踏碎头车我们就前功尽弃了,”曲舜低低吸了口气,“武戎,集结余下烽火营,跟我来。”

“曲将军!”百里陵赶忙一把拉住他缰绳,“那些铁疙瘩那么厉害,冲到他们面前不是找死吗,你不能这样冒险,叔叔也不会答应的。”

曲舜推开他的手,淡淡道:“将军交待的事都做不好,我才真是没脸回去。”

军旗翻滚下的平坦原野上铺开了两个方阵,那是仓促间推进的阵型,却丝毫不乱,刀斧手们半跪在地上,踩着震颤的土地屏息听着号令。

曲舜一骑当先,亲自扬起令旗向前一指:“所有士卒听令,把你们手里的重斧和刀戟全部投出去。”

左侧的伽摩重骑已掀起层层泥土奔腾而来,风势被带动得很猛,然而这阵风仿佛在半空里被什么猛地撕开,数不清的巨斧从天而降,将箭弩伤不到分毫的精致钢甲毫不留情地砸碎,有的士卒甚至被长矛整个贯穿。

重骑稍稍一滞,很快又重新冲锋,那些投矛只是伤到了这支钢铁战车的一小部分,它依然向着头车队碾压了上去。

曲舜咬紧牙齿,眉宇间拧成了一团:“跟我冲,拦在头车前面,和他们正面一战。”

他这一声说完,却没听见身后的回应,扭头看时,却见武戎正看着远处发呆,不由恼怒的一挥长鞭:“你在看什么!”

武戎忙转回神:“曲,曲将军,你看,那不是大柳营的人吗,他们几个不在头车里干活,怎么跑出来了。”

曲舜这才看见前方几个黑点,隐约是熟悉的身影,忙策马上去,却见这几名大柳营士卒为了跑得快些,将一身甲胄都卸去了,饶是如此,身上褐色的战衣也被汗水打得透湿。

“你们怎么跑出来了,发生了什么事?”

年纪最大的那名老兵喘了几口气,向曲舜连连摆手:“将,将军,不能挖了,挖不动了。”

曲舜急得脑门上青筋都蹦了出来:“挖不动?当年灵州城下那些巨石你们都打通了,现在一个极西平原的地道你们居然挖不动?”

“曲将军,”另一个连忙解释道,“那城下灌了铜铁汁,不知灌了多深,整个城铁铸似的,根本挖不了。”

曲舜闻言一滞,沉默了片刻,从齿缝里吐出一个字:“撤!”

话音刚落,武戎已带马挡到他身前,低声道:“曲将军,我们这一支深入太远,被伽摩轻骑隔开了。”

曲舜猛地抬头,惊觉方才游离的散落骑兵已集结成阵,以半月之势挡在他们和大军中间,两边都看不见对方。他在皮甲上蹭了蹭汗湿的手心,一手从背后取出长弓,将鞍后一支圆镞短矢摸了出来,又立刻射了出去,向着天空。

尖锐的破鸣声响彻了平原,失去主将的炎军中忽然跃出了压在阵后的弓弩手,在伽摩人的阵后射出铺天盖地的箭雨。伽摩军队立刻转头举起皮甲护住头脸,趁着这个空隙,曲舜一行从纷乱的箭雨里冲阵而出,奔出几百步才返回大军。

四周的士卒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道:“曲将军,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曲舜面色黯淡地摇了摇头,哑声道:“撤军。”

撤退出没几步,百里陵就忍不住问道:“曲将军,我们的头车呢?”

“……被重骑碾碎了。”

“那……地道呢?”

“失败了。”

“可是……我们死了那么多弟兄,”百里陵回头看向那片染血的城池,不确定地问道,“我们这一战是输了么?”

“我没有办法……”曲舜无力地摇头,手指痉挛地抠在缰绳里。

百里陵低下头:“唉,我也没用……要是叔叔在就好了,”他垂着脑袋想了想,“或者苏军师在也好。”

曲舜和他对视了一眼,两人眼神都有些灰败。

就在这时,突然一声轻微的破风之响,百里陵听得清楚,从马上一跃,直接把曲舜扑下马去,一支长箭跟着落下,正扎在百里陵的肩甲里。

百里陵惊得大叫一声,却又觉得不痛,这才伸手拔了出来,却见那箭没有箭镞,而尾羽上还挂了个铜铃铛。

曲舜瞪着那个铃铛:“这不是将军的马铃?”他说完,又嘶了一声,用胳膊去攘少年的背,“你压着我肋骨了。”

建墨城,泰安宫后的望海阁上,掠过了几声响亮的雁唳,年轻的皇帝在深秋和煦的阳光里抬起眼睛,低叹似的轻声道:“快入秋了啊,怎么还有大雁呢?”

“或许是只离群的孤雁吧。”太傅韩慕黎轻轻笑了笑,“天气转凉了,陛下应该保重龙体,怎么还在这高处吹风。”

“每每被政事搅烦了心,朕就会到这里看看,这里视野开阔,甚至可以望到宫外的袅袅炊烟,”皇帝有些寂寥似的垂下眼睑,“好些年不曾出宫了,记得当年第一次出宫,还是舅舅借口带我去骑马,其实是在一条闹市里闲逛。我们在一家铺子里吃汤圆,我吃了整整两碗,后来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汤圆了。”

韩慕黎淡淡点头:“记忆里儿时的东西,总是什么都比不过的。”他顿了顿,“国舅的事,皇上还是不能释怀么?”

皇帝忽然抬起头,一扫方才抑郁的神色,目光锐利地看着太傅,凉薄的唇角扬了扬:“梁知秋前几日回来,有没有同你说些西域的见闻?”

“听梁大人说那里军容齐整,连刚出过变故的贺兰郡都一片祥和,上将军和他手下的那些人果然都是好手段,说不准今年一过,伽摩也是大炎的了。”韩慕黎温和地说着,话语里却不尽是赞叹。

“父亲说,此人天生将帅之才,果然不错,”皇帝倚着栏杆,放眼望着夕阳下的盛世帝都,“当初朕登基之时,泸晏王领兵入朝,说起来那次算是险极,多亏了百里霂。”

“这些年皇上把他捧上高位,位极人臣,他为皇上平定北疆,西征伽摩,也算是君臣两不相负。”

“太傅,这些年你陪朕一路走来,平内乱,定国纲,若非你辅佐,朕不会有今日这么稳固的江山。”皇帝又叹了口气,“朕知道,你教朕养战之法,替朕摒去那些反对的腐儒,实际上是有悖于你的初衷的。”

“臣初任太子太傅时,曾想授皇上圣人之道,以仁义治天下,”韩慕黎直言道,“但陛下不止是满足于治理一方国土的君王,而是要占有四海,坐拥天下,臣只是辅佐陛下完成心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