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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人间见白头(修订版)(10)+番外

冰冷的寒气慢慢地侵蚀着他,先是手脚,然后是全身,到最后,每吸一口气,鼻腔内都痛得像要被刮下肉来,浑身像是被凹凸不平的刀子来回锉着,眼泪也被冻成了冰碴子粘在睫毛上。

一遍又一遍的挣动让他消耗了仅存的一点力气,最终狼狈地摔在地上,脸颊贴着冰面,被冻得生疼。虽然自从到了灵州,他把生平没吃过的苦都通通吃了一遍,可是不管是鞭子还是棍刑都远远比不上这个冰窟来得绝望和可怖。

难道会死在这里吗?没有人会来救我的,他悲哀地想,灵州城内,从校尉到士卒都讨厌我,他们……才不会来救我。

他气息微弱地胡乱猜想着的时候,突然听见了马蹄踏在雪地里的沙沙声,声音不大,在半昏迷的时候听起来更像是幻觉。

“岳宁——”

这声呼喝彻底将他惊醒了,是那个人的声音,岳宁想应一声,可是喉咙里除了嘶声什么也发不出来。他拼命地挪动手肘和膝盖,在狭小的冰窟里直起身子,碎雪纷纷扬扬地被他震落下来,可还是爬不出这个并不深的冰洞。

头顶的光亮来得猝不及防,他眨了好几下眼睛才看清坐在马上的男人的脸,或许是雪光映照的关系,明亮得有些陌生。在宋安等人七手八脚地将他从半塌的雪坑里拖出来,割断了捆住手脚的皮绳之后,百里霂一把将他提上了自己的坐骑,张开黑色的大氅将他裹住。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看他眼珠子还在动,应该没冻死吧。”

百里霂笑了笑,扳过岳宁的脸:“这可是我第二次救你了。”

岳宁还没有回过神来,脸色发青地贴着男人温暖的胸铠,还没等他稍作喘息,百里霂已抓过他的手握在掌心里揉搓了起来。他挣扎着从唇间含糊地说道:“别碰……疼。”

百里霂一面加大了力气,一面教训道:“冻了这么久,再不让血脉活络起来,这双手就废了。”

话语还是往常那样冷冰冰的,但也许是因为贴着岳宁耳朵说的,竟让他不自觉地脸红起来,连手指的疼痛也不甚在意了。

回城的路上,岳宁一直缩在大氅里,冻僵的嘴唇稍微缓和了些,他就忍不住说道:“我刚刚,以为自己要死了。”他说完后有一瞬间的后悔,以他知道的百里霂,是很可能答道“那真是活该”之类的话。

但是那个骄傲的男人只是低哼了一声:“在我的地界,不会那么容易让你死的。”

回城时已是晌午,仁勇校尉在雪地里已经站了一个多时辰,伙头军中查出北凉细作这件事已在各营间传开,这是他的管辖范围,算来怎么也脱不了干系。

骑在马上的将军脸上没有多余的怒色,只是指了指那名被抓回来的细作:“他在你军中已有几个月了,一直没有动作,所以你没察觉。这虽不能作为借口,但我暂且以此饶你一次,我知道你手下有几个人很有些手段,”他说到这,眉峰皱了皱,“那么就由你们撬开这人的嘴巴,让他说出军中其他潜藏的细作,列了名册送于我。”

校尉忙按住胸甲,大声应道:“遵命!”

百里霂看了他一眼:“我给你三天,不是因为军情紧急,只是,以你们的刑罚,怕是三天之后那人也没有多余的性命。”

他说完后又掉转头招过白凡:“全军上下分派下去,逐个排查,十日后报我。从今往后,军中再要轻易地混入细作,”他说到这顿了顿,眼神骤然变冷,“三十二条铁律也不只是一纸空文。”

等到众人都领了令退下之后,岳宁才探出脑袋,带着些许怯色看了百里霂一眼。

百里霂却没有对他多说什么,向曲舜道:“岳小公爷受了寒,你带他去你营里喝碗姜汤,再备些热水。”

曲舜应了一声,走上前来扶岳宁下马,却半天不见他动弹,不由得有些奇怪。

百里霂拉开大氅,才发现岳宁的手指正牢牢地扣进了他的胸铠里,有些无奈地笑道:“岳公子的手想是冻僵了,都舒展不开。”一面说一面掰开他的手指,让曲舜把他扶下了马。

他一抖缰绳正要走,忽然又转过头向岳宁斥道:“听城门守将说你可不是被老赵挟持走的,等我忙完军务再来审你为何私自出城!”

岳宁原本愣愣的,被他这一声喝得抖了抖,满面惊惶地低下头去。

城西,烽火营。

“曲副将,你在么?”说话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带着些含糊。

曲舜回过神来,放下手中看了一半的书:“岳公子,还要再添热水么?”

“不,”岳宁呐呐地说,“我想跟你说说话。”

曲舜诧异地站起身,走到屏风后,看见岳宁整个都缩在雾气氤氲的大桶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不由得好笑:“岳公子想说什么?”

“呃……”岳宁被他这一问倒有些吞吞吐吐起来,“我是不是给你们惹麻烦了?”

曲舜温和地说:“这些都是末将份内的事。”

他看了看岳宁,又忍不住道:“不过灵州城不比都城里那么太平,岳公子今后还是不要随意与人走动的好。”

“我……”岳宁垂下眼睑,低声道,“那个老赵骗我说,他是我父亲买通的人,可以带我从北面绕到函州去。”

曲舜听了这话,几乎失笑:“老赵来这里不过几个月,一直在军中打杂,国公真要买通也该是杜大人他们,怎么会去……”

“我知道我笨。”岳宁这么说着,翻了个身靠在桶壁上,轻轻叹了口气。

“曲副将,你从军多久了?”他突然问道。

“有五六年了。”

“唔,从一开始就跟着你们将军么?”

曲舜老老实实答道:“先是在大柳营做些杂务,不久就做了将军的亲兵,这些年立了些许的军功,才慢慢升了副将。”

岳宁听着他有板有眼的回答,又沉默了片刻。

“曲舜,你们将军……真的好男色吗?”

曲舜听了这句话,脸轰地一下就红了,所幸岳宁背对着他,并没有看见。

“啊,啊?”

岳宁没有察觉他话语中的不对劲,反而继续问道:“你们那个琴师,真是他的娈宠么?”

曲舜听了这句话,脸上的热度才慢慢消退,定了定神,方道:“岳公子是说紫淮先生么?他虽然目不能视,但是懂很多学问,我们将军很敬重他,其他的只是些无稽之言。”

“目不能视?”岳宁转过身,惊讶地看着他,“你是说……他是瞎的?”

曲舜怔了怔:“唔,听说是他幼年时生了病,所以双目失明。”

岳宁听了,低低地哦了一声,不知在出什么神,也不说话了。

这场风波并没有波及到几日后的除夕,素日严整清冷的灵州城也有了些温暖的烟火气息。东营的校场内用厚毡布围了长长的大棚子,除了轮班守城的几队人马,其余将士大都聚集在这里,十几二十个人围成一桌,各营的人也难得有了碰面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