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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尽山河(24)+完结

“我当时很难过,亲手挖了一个土坑把巴勒掩埋了,而后,我再也没养过狗。因为我知道,我自己尚不能自保的时候,就不该再暴露弱点给别人。”杨玳顿了顿,“其实四弟你应该明白,王妃她并非真的怕狗,她作为继室,初入府中,自然是要给我这个前王妃留下的嫡长子一个下马威。可是碍于父王,她不能直接对我做什么,便只能从我的心爱之物上下手。”

杨琰没有说话,他在静静地等待下文。

“四弟,我知道你虽然看不见,但心里透亮得很,你是拓跋信的外孙,没人能动你一根指头,我自然不能逼迫你说什么。但是,你总有弱点,”他好整以暇地靠到椅背上,低笑道,“比如说,殿外跪着的那个叫做卫长轩的,对么?”

杨琰的唇角动了动,露出一个有些哀戚的浅笑:“哥哥,你幼时的这个故事,我听了也很难过。可是,卫长轩是我的伴当,他不是我养的狗,他的命是他自己的。”他顿了顿,“如果哥哥只是想从我口中得知父王临终前的嘱托,我全然可以据实相告,哥哥不必这样大动干戈。”

“哦?”见他这样识趣,杨玳轻声笑了笑。

杨琰轻轻阖上双目,将那日如何被召,如何来到内室,乃至跪在父亲床边听他声息渐低的事缓缓说了一遍:“父王只叮嘱我,让我什么都不要争,其实我那时候不大明白,我只是个残废之人,从未想过要和哥哥们争什么,为什么父王还要如此嘱托。我现在明白过来了,父王最担忧的事,便是他过世之后,我们兄弟失和,终会惹出祸事来。”他慢慢站起身,声音有些颤抖,“父王的这几句话,也值得哥哥大费周章来试探我么?”

他面前尺余之隔的兄长一言不发,似乎在考量他话中的真假。

“我知道哥哥不信我的话,所以才以我伴当的性命来威胁我,可就算哥哥真的杀了他,我也多说不出一个字了。”他说完,扶着桌案跪了下去,默默地垂了脸。

一阵难耐的寂静之后,杨玳的声音响了起来:“祁连,你去殿外……”

意识到他接下来的吩咐,跪在地上的杨琰身体微微一震,他苦笑了出来:“哥哥,还记得那天,就在这间屋子外面,你亲手杀了三哥舅父的事吗?父王那时已是弥留之际,他还是竭力地袒护了你,斥责了三哥。父王的心里难道真的赞同你杀卢大人么,他这样一味地袒护你,不过是想让我们明白,你才是他认可的继位者,不是么?”他抬起头,望向兄长的方向,眼中泪水慢慢滚落下来,“其实我真的不懂啊,哥哥究竟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父王?父王直到临死之前,还在为了哥哥打算,他把一切都交给了你,因为你才是他最信任的儿子啊!”

弟弟带着哭腔的声音终于还是让杨玳神色震动了,他恍惚想起父亲临终前非常用力地握着自己的手,然而那看着自己的眼神究竟是担忧还是慈爱,他已记不清了。

“这些时候哥哥对我一直放心不下,又要顾虑我外祖那边的势力,其实我这样一个人,真的不值得哥哥忌惮。”他流着眼泪轻声道,“哥哥,我不愿听外人说我们兄弟阋墙,更不愿意因为我的事,使穆王府和拓跋家产生纷争,若是这一切真的无可避免,就让我自己了结了吧。”

杨玳咀嚼着他话中之意,忽觉不对,只见跪在地上的那个柔弱的弟弟,忽然从怀中拔出一把匕首,向着心口捅了进去。一旁的祁连阳眼疾手快一脚踢到杨琰手肘上,那匕首才飞落出去,然而他胸前已经被刺了一道半寸来深的伤口,鲜血翻涌而出。

杨玳赶忙上前把他扶了起来,向祁连低喝道:“快去取伤药过来!”他握住弟弟的手,低喝道,“四弟,哥哥只是问你几句话,你何至于要自残身体?”

杨琰在他臂弯中咬了唇,像是受不住伤口的疼痛,只是低声地啜泣。

不多时,祁连已拿了伤药过来,他常年在军中,自然训练有素,解开杨琰的衣襟后,三两下便清理了伤口,替他上药包扎。

杨玳低头看着他身上的血,又看向远处地上的匕首,轻声道:“四弟,你来见哥哥,竟还带着匕首来。”

“我早就想过了,如果哥哥真的不信我,不如就死了吧,”他低泣着道:“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是被哥哥这样猜忌,心里真的很难过。”

杨玳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道:“祁连,送四公子出去。”

等到随从去而复返,杨玳才对着桌上的灯缓缓吐出一口气:“你说,方才四弟的话里究竟有几句是真呢?”

祁连阳默默摇了摇头:“属下猜不出,不过他方才拔刀自戕,倒不像是作假,从他伤口的深度来看,那一下所使出的力气,是真的要戳进心口里去,属下再慢半分,他必死无疑。”

“你的眼光我是放心的,”杨玳点头道,“不过,他能有这个举动,若不是真的懦弱求死,便是胆识惊人,已出乎我的意料。”

祁连阳沉默了片刻:“若是主子仍不放心,要不要继续从那小伴当身上下手?”

杨玳笑着摇头:“你也看到了,我这弟弟看着怯懦,却能毫不眨眼地往自己心窝里捅刀子,我们若是动了他的伴当,他想必还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祁连阳楞了一下,想起方才情形,又默默点了点头。

“倘若真的闹出事来,消息定是会传到拓跋家那边去,我如今正需要那边的力量支持,眼下似乎不该再为其他的事分神。”杨玳低声说着,却又冷笑了起来,“可是就这么轻易放过他,我心里还是不甘。”

祁连阳低了头:“主子的意思,属下明白了。”

在廊下等着的时候,卫长轩便察觉到有些不对,殿内阴沉沉的,窗纸上连一点火光都没有透出来,竟有些鬼气森森的意味。就在他等得有些焦急的时候,殿门忽然打开,却是一个高大的随从扶了杨琰出来,卫长轩上前迎了两步,忽然一惊,杨琰胸襟上点点暗红,显然是血迹。

他赶忙从那人手中一把接过杨琰,只见他脸色苍白至极,可见受伤不轻,忙道:“公子,你……”他刚说了几个字,杨琰立刻伸了手过来握紧了他的手腕,轻轻摇了摇头。他连手心都是冷的,有些粘腻,不知道是沾了鲜血还是汗水。

卫长轩被他握得都有些痛了,终于才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然而眼神还是掩饰不住,他有些凶狠地看了一眼那个穆王亲随,而后才带着杨琰离去了。

第16章 相依

卫长轩从不知道,从庆安堂到西南院角的路有这么长,臂弯里的份量越来越沉,那是杨琰快要支撑不住的征兆。他虽然不知方才杨琰在殿中遭遇了什么事情,但也能料到事态非同一般,眼看杨琰被伤成这样,他心里既愤怒又绝望,一股恨意简直无处发泄。方才那一瞬,几乎都想拔出刀冲进那间漆黑的大殿里去,可他却不能这么做,只能竭力地咬紧牙关,扶着杨琰在漆黑的夜路中孤独地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