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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界(4)

接到秦晋的电话时,文笙正死狗一般地躺在沙发上,大脑依然处于急速运作之后的残余兴奋状态,却累得连指头也懒得抬一下。寒暄几句后,秦晋说:“现在,见个面吧。”

文笙想着现下自己这状况,根本连聊天的精神都欠奉,明知什么都做不成还把人忽悠来好像不太厚道。话虽如此,看看空荡荡的屋子,心底到底还是有些许期盼的。他婉拒的话在心底酝酿一阵,还没说出口,便听秦晋说道:“我在南环路高架上,离你家还有十来分钟的车程。”

文笙只能乖乖地嗯了一声。

门铃声不紧不慢地响起来时,文笙已经有些迷糊。他挣扎着起身,一路打晃地走到门口,从猫眼里看到门外的人果然是秦晋后,握着锁柄懒懒扭动一圈,将将把门打开一条缝时便转过身,又一路打晃地蹭到沙发上躺下。

秦晋进门后,看了文笙几眼,这便自顾自地在玄关处换了双拖鞋。他来文笙家的次数虽然有限,但好像已然习惯了文笙自助餐式的待客方式。他走到沙发前俯下身摸了摸文笙的额头,手在文笙的额头上停留十来秒,问: “不舒服?”

文笙闭着眼,微微摇头。

秦晋收回手,又问:“累?”

“嗯……”

秦晋不再多说,站直身子对着执着地在沙发上挺尸的文笙打量片刻,轻叹一口气后转身进了卧室。秦晋从卧室出来时,手中抱着一床薄被,他把薄被轻轻在文笙身上放下,勉强算是搭上时,文笙伸出胳膊蓦地卷走被子,蠕动几下,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怎么就累成这样。”秦晋失笑。

不累哪里有钱赚,但文笙不想多说,只从鼻腔里挤出一个模糊不清的音节。而后便是长久的沉默,文笙躺在沙发上身子软得像一团泥,秦晋坐在他身旁,拿着他顺手丢在茶几上的一本《平凡的世界》低下头认真地看。

第 4 章

许久之后,迷迷糊糊间,文笙忽而感觉到一副宽厚的手掌在他头顶缓缓揉动。他睁开眼,只见秦晋拿着那本书,仍看得有滋有味。揉弄他头发的动作更像是无意识的,很可能连秦晋自己也没察觉到。

文笙把秦晋的手轻握在掌中,秦晋这才转过头,眼神温软地看他。 “醒了,”秦晋看了看对面墙壁上的挂钟,回头看着文笙道:“这才睡了不到一个小时。”

文笙看向秦晋,问:“这书怎么样?”

“还不错,”秦晋笑笑说:“做学生那会看了第一部,毕业那年才出了第二部,等三部出齐,都工作一年多了。”

连第二遍都看得这样认真,只能算作“还不错”,文笙吃不准秦晋究竟是标准太高,还是习惯了留有余地的说话方式。

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秦晋把书合起来,依样放回原处,说:“有意思的书,不同时期来看感想会不同。

文笙听得很认真,翻了个身,趴在沙发上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将手伸到颈后慢慢地揉捏。

“比如这一本,以前,我欣赏书中人不虚度生命,不甘于平庸的态度,”秦晋一面说,一面把手探到文笙揉捏着的那处,问:“是这里不舒服?”

文笙嗯了一声,干脆抽回手坦然地享受秦氏按摩的手法,他起初感到秦晋的手指微凉,慢慢地便觉得适应,秦晋的动作有如他语速一般地不疾不徐,力道适当,让文笙觉得十分受用。

“这书,对当时的我来说,确实有励志的作用。”秦晋仍侃侃而谈,但手中的动作并未懈怠半分,“而现在,我只能说每个人的追求各有不同。”

“肩膀上也来一下……嗯……你是觉得作者表达的那种所谓的无私态度,其实过于理想化?”

秦晋轻捏着文笙的肩膀,“我看过路遥其他的书,他那种主张‘忘我使生命永恒’的态度,其实并不是适用于任何人。”一向惜字如金的秦晋用前有唯有的话痨姿态继续发表长篇大论,“这个社会有太多的规则,不是制定,而是俗成。但这俗成两个字,往往比一声令下更有力度。你在其间,就必定要顺应它,习惯它,否则总会吃到些苦头。你鄙夷它,要改变它,除非足够强大,而在那之前,你还得把它当做踏脚石,借它的势。”

秦晋说完,顿了一下,问:“你怎么想?”

秦晋那番话说得很含糊,或许是只能说到这一步,但文笙大概明白了他想表达的,其实作为从底层一步步爬出来的文笙来说,少有人能比他更切身地体会过话里的意思。他把脑袋陷到抱枕里,侧着头笑了下,“我在想,背上再捏几把就更好了。”

话刚说完,就感觉到秦晋的手轻缓地下移,文笙又笑了一下,说:“我只知道,如果明天我那店里大肆降价,后天就会有人找上门。”

秦晋听完,微微一笑,道:“不错,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背部被温热的手指徐徐按压时,文笙舒服地叹出声,片刻后,他听见秦晋在身后说道:“但坚持也是要有的,每个人都有自己地底线,太多妥协,就等同于随波逐流。”

秦晋说:“聪明的做法,就是在现状和自我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一边是现实,一边是期望,中间那一条边界,我们要走在那个上面,你明白吗?”

文笙细嚼着秦晋的话,只觉得确实说一矢中的地概括了他们的现状,作为官员的秦晋,作为商人的文笙,作为性取向异于大众他们,确实只能行于那条边界。秦晋那,文笙说不准,但他自己的确是在一边坚持一边妥协,就拿他的从业来说,他干过不止一行,几乎每一行都有自己的潜规则。完全顺着业内的潜规则,难免黑心,文笙固然爱钱,但总体来说还是有原则的。他一面小心地避免触到同行的逆鳞,一边在尽可能保证应有利润的基础上保持诚信。他也曾怀疑,在看到无良同行大把数钱时也会突然觉得这是跟自己过不去,但如今秦晋这“边界”之说,却让他觉得他的坚持虽然辛苦,但确实是必要的。

后来,秦晋又说了很多,文笙也受益颇丰。秦晋同志的言谈固然能给人启发,但秦晋同志的按摩手法更是不凡。文笙被他伺候地十分舒适,几乎能用如坠云间来形容,因此对于秦晋的丰富内涵还来不及更深层次的体会,文笙便再次睡了过去。

文笙是被秦晋抱上床的,虽然他很瘦,但毕竟是男人的骨架子。在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中,文笙稍稍转醒,看到的便是自己被秦晋抱在半空的惊悚画面。他能感觉到秦晋抱得很吃力,几乎咬牙切齿。他很滑稽地攀上秦晋的肩膀,生怕对方一个扛不住,就把自己摔到地上。啧,公主抱什么的,太过了……

文笙醒来时发现秦晋还在,就躺在他的身后,胳膊环住他的腰身。天色微亮,文笙感觉着身后的体温,脑子慢慢变得清醒。他想到昨晚秦晋一面帮他按摩,一面颇有耐心对他阐述立身处事的道理。尽管那些道理对于而立之年的文笙来说,早已被现实近乎残忍地向他训诫过,但由秦晋细语温言地说给他听,感觉上又是另外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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