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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宫复仇记(75)+番外

他话里犹给我留了回旋余地,可我却是垂下眼,温声道:“不必了,先帝既留了遗诏,本宫理当遵旨。只是佩儿她……还请皇上日后多多照拂。”

新帝沉默一阵,我知晓他必是得了他母后的叮嘱,因而生了为难。

他出生之时乃是先帝脾性最为恶劣的一阵,彼时诚懿皇后刚刚过逝,先帝时常迁怒宫人,便是皇嗣也未尝有过什么好脸色。是以世英与他父皇感情不深,对他母亲颖充容陆如萱百般倚赖,从不违逆母命。我与陆如萱相识多年,关系甚笃,她如今尊为太后,知晓我要殉葬,自然想尽法子护我周全。

可我觉得……人生四十二载,看腻了春华秋实,就此结束,也不枉然。

后来入宫的那些宫嫔,常议论过去的旧事,捕风捉影地艳羡诚懿皇后与先帝的感情,又道我好命好心机,龙潜诸妃,只有我全身而退,尊为四妃之中的贤妃,更得后来被册立为后的陆如萱重用……实是人生之幸。

可她们实在糊涂,人生的幸与不幸,岂在这宫闱之中?

我一生最幸福的时光,远在我十四岁那年的盛夏,我第一次踏入皇家禁苑,沅南行宫。父亲奉旨随扈,本不该携带家眷,可崇元帝却单单让父亲带上了我。

其实那个时候,我隐约知道些为什么。

那时我虽未及笄,却在邺京里颇有些名气,几个交好的世家公子都私下里与母亲向我提亲……可我年纪尚小,母亲并未应允。而父亲,自然巴望着我能嫁到更好的门第。

譬如皇家。

父亲想法子叫崇元帝听说了我的事情,崇元帝草莽出身,一时觉得有趣,便叫父皇带上我来沅南行宫避暑。父亲喜不自胜,以为我的命格从此不同。

父亲的料想是没有错的,只是我在那一年遇错了人。

他玉冠锦袍,比我还小的年岁就能策马驰骋,我和丫鬟立在树下,看着他从远处疾驰而来,风掀起他的袍角,也传来了他不羁的笑声。没用多久,他便来到了我面前。

他比我小三岁,但因人在马上,反倒要我仰起头来去看他。他是个很贪新鲜的人,正因如此,见了我方格外高兴。“你是谁,怎么在我家的园子里?”

他语气骄傲极了,望向我的眼神,就好像望着一个猎物。

我虽猜到他必是一个皇子,却不甘示弱地回望过去,故作淡然地答:“我叫秋芸,是这个园子的主人邀请我来的。”

他哈哈大笑,兜着马在我身边饶了一圈,接着才道:“妙极妙极,父皇定是寻你来做我的玩伴,你上来,我带你去找好玩的!”

我自然没有上他的马,可他并未食言,果真带我在沅南行宫里逛了几处景色怡人之处。他知我不敢与他共乘,又不会骑马,便陪着我四处走了走。他妙语如珠,说话十分爽快,有时候他引经据典同我介绍行宫风光,总免不了说错几处。我忍不住笑他,可心里却依然赞他博学。

他看过的书比我多许多,只是背得不熟罢了。

他是天潢贵胄,又不必考功名,知道个大概便已足够。

我心里是个颇挑剔的人,唯独对他,总能格外宽容。

他正值爱逞能的年纪,明明知道我大他三岁,却不肯叫我姐姐,只是连名带姓地喊“秋芸”。我心情好时便称他“殿下”,偶尔冒犯地唤他“小鬼”,他也不以为意,性格洒脱得很。

然而,我们结伴玩到最后一日,他才想起来告诉我他叫什么。“我单名一个嵘字,只有……宫里的人才会唤我的名字,所以你心里知道就好,千万不要叫出来。”

我知道宫中规矩繁多,他又尊为皇子,他这么说,我自然没多想。

直到很久以后,我方明白,他的名字不是我不能叫,而是他只想留给一个人叫。

但那人不是我。

离开沅南行宫前的最后一天,我终于上了他的马。他唯恐我害怕,只找了个没人能看见的地方,慢慢地带着我溜了几圈。

他骑术很好,比他的学问要高明多了,单手勒缰都能将马控制得极稳。他牵着缰绳的那条胳膊护在我身侧,因为他身量尚不算魁梧,是以常常会碰到我。

我没由来地想起“耳鬓厮磨”这四个字,脸上腾地一下红了。“好难受,我不要骑了,你放我下来。”

他看了我一眼,并不为难地勒住马,却是调笑道:“明明就是害羞了。”

我扶着他半天才跃下马,他两手捏在我小臂上,半是认真,半是玩笑,“你脾气真好,不如嫁给我做妻子。”

我登时恼怒,挣开他的手,往反方向走去。

不知道他是被我伤了面子,自觉难堪,还是另有所思,虽然跟上了我,却没再说话,只是反复呢喃:“你脾气真好。”

第二日一早,我便与父亲向崇元帝辞行,我不敢抬头去窥视龙颜,因而对崇元帝的印象极为模糊。倒是他说的话,字句入耳入心,难以忘怀。

“小丫头,你喜不喜欢行宫?”

“既然喜欢,以后还有机会可以常来的。”

崇元帝这样说,我以为是岳嵘当真要娶我做妻子……可一年后,我成了他哥哥第一个有名分的女人。

从那年以后,我虽嫁入皇室,却再没去过沅南行宫。

但我所有对情爱的渴望,都只留给了那一个人。

留给了那个夏天茂密的草原。

我进宫以后,倒并不很难过。他与他大哥感情不坏,有时也会来端本宫讨教学问。我常可以躲在宫墙后看到他进出的身影,玄衣青冠,永远精神十足。

可在宫里呆得久了,听到他的故事多了,便知晓他的心里,全然没有那年的夏天了。

他欢喜一个叫阿蘅的小姑娘,镇日里为了捉弄她费尽心思。

我看透他情绪,在他赴边前不顾一切找到了他。

他早不记得我是谁,有些惊惶地唤我“才人娘子”,歪头想了好久,才回忆起谁是秋芸。

我答应替他尽量照拂宁氏姐妹,他惊喜感激不已,连连道好。他不算傻,兀自欢喜了一阵,便又问我,“那你想要什么?”

我歪头思考一阵,在宫里,我什么也不图,什么也不求,因而便道:“我镇日里闲得很,想去仁寿宫叨扰殿下的母妃,殿下别见怪。”

他一愣,又是单纯的笑出来,“好啊,你想去便去,这不算什么……你还想不想要别的?”

“不要了,祝殿下凯旋而归。”

我想要的,一辈子也得不到了。

只盼他平安遂愿,于我,也是一份释然。

后来的日子……我有惊无险,他却是大悲之后又逢大喜。

我自知没有资格,更没有缘分成为他的羁绊,只能在他就藩离京后,做一个小小的成全。

知道他始终是那个让我觉得值得的人,这一生,便也知足。

仁寿宫,已为太后的陆如萱最后一次问我,“静姐姐,你当真要为先帝殉了不成?”

我沉默地点头,过了良久方道:“皇上他不是离不开我,他只是孤独……他一个人在地下,没个伴儿,该多难熬。”